宴席在玉清筑举行,轩峻楼阁中有一块空地,龙帷翻飞,矮几设列。周遭树木蓊郁,有藤萝绕柱,愈冷愈青翠,间歇摆着一盆盆清幽菊花,显得秋色甚浓。
顾菁菁在南边厢房里换好西域纱衣,散开发髻,付粉施朱,睨着铜镜微微失。
镜中人长发及腰,虽不似西域女子那般瑰姿艳逸,但却是香娇玉嫩,潋潋眼波惹人怜爱。
若没有这身皮囊就好了,或许元襄就不会再纠缠她了……
落寞悲观的情绪袭来,顾菁菁懊丧叹气,戴上坠珠面纱,转身离开厢房。
按照吩咐,她没穿鞋履,赤足走在光洁冰凉的青石地上,风从北面吹来,全身都冷飕飕的。
隐约听到有传唤集合的声音,她连忙小跑起来。元襄告诉她,今日要为皇帝寻宝助兴,只需戴着面纱凑个数便可,若误了事,必要落得惩罚。
这边刚拐出回廊,竟跟旁人撞了个满怀。
顾菁菁立时鼻梁酸痛,眸中翻起泪意,头上的珠花也掉在地上。
吉时要到了,她顾不得多想,弯腰去捡珠花,殊不知却握住了对方凉意森森的指尖。
两人同时抬眸,目光皆有一瞬凝滞。
顾菁菁从没见过如此风采的少年,冷漠中携着几分文弱温隽,一双瑞凤眼生的极为漂亮,幽深似潭,皮肤白到没有血气,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好像只有他身穿的檀色襕袍。
微风拂过,少年身上携出一股细微的草药香气,大抵是长年累月用药所致。
她立时明白过来,这模样原是一种渗进骨血的病态。
短暂的失后,顾菁菁连忙收回手,嚯地站直身体,嗫嗫道:“对不住,小女冒失了……”
“无妨。”
少年声音淡淡,捡起珠花,并未着急归还,而是一直盯着她看,像在揣摩什么。日头透过枝梢罅隙照下来,在他瘦高的身上晃出一阵细碎光影,朦朦胧胧,愈发显得超然物外。
莫非,这人认得她?
顾菁菁冷不丁心慌意乱,面纱遮掩下的朱唇轻轻翕动:“郎君在看什么?”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回答,少年立时将珠花归还,踅身往宴席方向走去。
看来并不认得,顾菁菁望着他的背影松口气,戴上珠花,准备离开时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块羊脂玉佩,上面雕着仙鹤咏月。
大概是方才那人丢的……
她将玉佩捡起来,暂且收进袖襕。这个时候能进入王府的绝不是寻常人,大抵也是宫里来的宾客,一会或许能找到机会还给他。
未时,宴席大开。
鼓乐昇然而起,热闹奔放的歌舞过后,终于轮到顾菁菁她们出场了。明艳的秋阳下,十八位女郎蒙面而站,婀娜多姿,面容不真不切,甚是勾人。
元衡端坐在龙帷之内,对眼前的一切没有丝毫兴趣,低头摆弄着鎏金螺杯。
见她们都已准备好,元襄举起手中螺杯,朗然道:“陛下,臣敬您一杯,祝陛下龙体康健,福泽绵延!”
在外场,这些君臣虚礼他向来做的很到位。
元衡以茶代酒,“敬皇叔。”
只是寥寥几字,死寂无波的声音却很有辨识度。
顾菁菁循声抬眼,赫然发现方才那位少年竟是永泰帝,难怪一身病气。这对叔侄端正的坐在那儿,当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度。
这时元衡微微抬眸,恰巧对上了她的视线,举着茶盅略微一滞。
先前他就觉得这位娘子的眼睛像极了顾菁菁,如今放远一看,更是相似。但也仅仅只是相似而已,尚未出阁的高门贵女是不会出现在王府后院的。
这番稍显失态的举止吸引了元襄的注意,他循着其目光一眺,正好看到慌乱垂首的顾菁菁,不禁曼声问道:“陛下在看什么。”
元衡回过来,低头饮了一口茶,“皇叔,后面两个帷幕里藏着何物?”
皇帝何曾看过帷幕?元襄眸含深意,笑道:“自是藏着一些好物,陛下马上就能知晓了。”
他击掌两声,宝蓝帷幕随之落下,显出一潭清澈的池水,里面涌动着细长如蛇的龙鳝,密集交织,让人头皮发麻。
顾菁菁好地乜了一眼,酸凉之意登时顺着脊柱直窜天灵盖,身体紧跟着发起软来。
这池子里为何要放这么多恶心的东西?
就在她纳罕之际,元襄娓娓道来:“陛下,这池子里藏有十八件珍品,待会这些美人会下池寻宝,为陛下助兴。陛下选中谁寻得的宝物,我就赏谁五百两银子。”
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直接将顾菁菁打入万丈深渊,她万万没想到,所谓寻宝竟是如此寻法!
这简直就是变态!
她素来害怕这些没骨头的东西,想逃又不敢挪动分毫。元襄比眼前的池子更为可怕,若在这时让他丢了颜面,后果不堪设想。
“开始。”
随着元襄一声令下,美人们围在池子边缘,逐一跃入水中,各个淡定自若,似乎事先受过训练。
顾菁菁一脸惊骇,上下牙关都在打颤,不时有龙鳝打起水花,溅她一身湿意,粼粼光泽更是炫人眼目。
池边的人渐渐稀少,余光中元襄正盯着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