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磕上眼。
她不傻,不至于被菡玉叁言两语就挑逗得同季家不共戴天。她不恨季家,自然也不恨季雍。天命使然,她不信父亲做事时会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既然这是他的抉择,自己自然也不必怨怼谁。
这些事儿她总能看得很开,可到了自己身上……
“嗯,嘶……”
呻吟声贴着她的耳朵传来,她恍惚出窍的魂瞬即归体,抬头这将自己所在怀里的人。
“我怎么在这儿?”他极艰难的眨两下眼,只觉头痛欲裂,又见怀里水云异样色,问:“我……是醉倒在你这儿了?”
“你说,西芙楼里不是头一次见我”,她知道他醒了些,支着他胸口撑起身子,执意要他将事情讲清楚,“若你今日不喝醉,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得被蒙在鼓里?”
“我没有这意思,我原以为……”季雍无奈笑笑,将指尖搅上她的长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还谢谢这杯好酒了。”水云拍掉附上自己腰肢的手,“那就从……从你口里说的那头一次见我说起。”
“好。”他也不恼,只是伸手拍拍她的头,眼里头却渐渐空了。
夜窸窸窣窣的,不知是什么声儿。水云听着这声儿不知多久,兀的听见响亮梆子声从长街上传过来,惊了她一跳,也将季雍惊回了。
他回了,又想半晌,说:“我想你是记不得了,小时你是见过我的。”
他说得碎得很,被迷糊与疲惫裹着,听着似是絮叨,“那时左将军府在东二街上,秦府就在旁边……哦,那时你常在你家后园里扑蜻蜓,同你母亲一起的。我小时候日日都待在书房,就离你家院子隔个墙,学烦了就看你扑蜻蜓……我还记得,有次你不小心掉到湖里去,把你哥哥急坏了,跳下去要捞你,却忘了你家池子不过两叁尺深。你是站起来了,他却摔得不轻……”
水云眼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轻轻靠在他胸膛上,让他搂着,听他絮絮的讲,由着说出来的话透过他的胸膛传进她紧贴的耳朵里,有些瘙痒。
“后来你哥哥大婚,我记得是娶了礼部尚书家的的女儿,请我们家去吃酒。爹总以为我想去是不愿温书,是我多背了叁篇文章,他才同意了……我高兴极了,选自己最喜欢的墨蓝色圆领袍去吃你哥哥的喜酒,只为了想见见你,瞧瞧你除了扑蜻蜓蝴蝶以外的样子……那该是你第一次见我,也不知你记不记得了。”
季雍的话如同一串足迹,水云脑中的记忆便像是随着这脚印一路走啊走,剥开迷雾,看见那脚印尽头的蓝袍少年朝她回头。她记得的。
“我记得的,”水云轻轻磕上眼,“那时你带了个紫金冠、蹬着双坠了珠子的靴子。我表姐就同我说,说你明明是个孩子,却一副大人样子。”
“是吗?原来你还记得的,只是没认出我来……”季雍又笑笑,“后来,后来……”
他忽然不说了,深深喘了好几口气,每一下在水云听来都那样沉。半晌,他才又开口说,“我那时还太小了。若是我能拦住我父亲,你哥哥也不会……水云,对不起……”
“这怎么是你的错,扶风,你何必自责呢……”水云抬手,轻轻抚在他胸口上,被他握进掌心。
“再后头,”他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再见你就是在西芙楼了。我被那人在朝上驳了政见,需敲打敲打他,也算做提醒,叫他明白自己惹不起季家……我不该这样轻贱你的,拿你做戏子一样出价买卖。可你知道吗,见到你的时候,我又那样庆幸出了价的这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