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到这一点的那一霎,飞蓬猝然一惊,整个人陷入到一个极其玄妙的境界。他看见虚无混乱的空间之中,有一团水光、一团清光绽放光彩,被推出空间。
光芒离开空间的那一霎,整个空间都为之一震,混乱更多,虚无更显,显是有伤元气。与此同时,又有一道冷笑声在冥冥之中响起,一双无光无亮的眸子看向滑入通道的光芒,充满了恶意。
“天道…”飞蓬蓦地睁开蓝眸,喃喃自语间满怀讶异。
天道为了创造自己,付出了很强的灵力。那个时候天诛作为众生恶念,已有了完整的意识,瞧着自己的眼尽是不怀好意。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道也是一片空间,而这片空间相当不稳定,显然天诛的诞生对天道影响极大。天道创造自己,意在让自己克制天诛。
也就是说,自己的灵力从根本上,就是与天诛相互克制。若这部分灵力带着自己多年所修炼出的力量,回归不完整的天道,天道能否被补全?
飞蓬若有所思,回归天道无疑是泯灭自我,对自己毫无好处。既如此,天道为何要让自己看见这一幕呢?他想了想,再次将自己的意识投入其中。
这一回,飞蓬浑身巨震。他隐隐约约看见了天道空间里,有几个相当模糊的身影,正呈现三对一的局势。被围攻的那一个飞蓬认不出来,可那三个再看不到脸,身形也是三皇最初不复人形时的样子啊!
可惜,大抵是飞蓬情绪过于激动,又一次从那个异境界里退了出来。他花了很久稳定心,才堪堪迈入静心的状态。
但是,哪怕飞蓬成功稳定了自己心,靠近了那个异的空间,也破不开那层隔膜。同样,里面大战的几个人也没有发现他,激战无疑正酣。
可飞蓬旁观者清,很清晰的看见天诛虽屡战屡败,但也是边战边退,不停汲取同源的天道之力,始终都留有余地。反而是三皇明明人多,却根本无法致天诛于死地,还时常消耗灵力,需要更长时间弥补。
此消彼长之下,战局的天平隐有倾斜之意。飞蓬的心陷入了谷底,很明显这才是天道让自己看见这一幕的缘由——
天道乃至整个世界,都遇上了劫难,这个劫难是来自于本方世界的众生恶念,他不知何故竟补全了自己,与天道平齐。偏偏他还扎根于天道,能够继续汲取本方天道的根基之力。
若让战局继续下去,等到三皇落败,被天诛吞噬,天诛再进一步吞噬本方世界天道,也就再无人能敌了。
“怎么办…”飞蓬退出了那个妙的视角,他看着手中的剑,喃喃自语。
照胆剑当年能问景天是否要召唤他的锋芒,现在又怎么可能无法回答飞蓬呢?于是,剑柄动了动,主动钻进了飞蓬手中。
“主人,无论你选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剑灵的声音,直接响彻在飞蓬的灵魂里,这是飞蓬多年来精心蕴养,毫无顾忌让照胆剑寄居自己魂魄之中,才能培养出的能力。
对于剑忽然开口,飞蓬没有半分惊讶:“你总算愿意开口了,做好准备吧。”
“主人,你要回归天道?”和飞蓬心相连,剑灵几乎是一瞬间便了然:“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天诛能弥补阶位的不足,分明是去了那一方不完整的混沌世界。”
他的声音多了些不愿,可还是说道:“我们去找魔尊,联手把那个世界毁了,就能间接重创天诛啊!”
剑灵这么说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飞蓬,都不知晓重楼对天诛的打算早有预料,也不知晓重楼虽聪明的猜到了,但他见到天诛的时候已太晚。早在飞蓬轮回之初,天诛便已去了那方残破世界,雾魂之主也是被他放出来的。
天诛就是附在雾魂之主身上来到人间,才渡过了吞噬异世天道之后的虚弱期,并成功躲过天道的搜索,还有天帝、地皇和各界界主的眼睛。在那几位前往混沌复活女娲,又趁机轮回以求悟道时,他一举成长到了让毫无灵智的天道都觉得,这会是一场劫难,能直接威胁世界的地步。
飞蓬淡淡说道:“我知道,但天诛身在天道,想毁掉那方世界,魔尊一人即可。结果也不过是斩断天诛的后路,天诛依旧可以汲取天道之力,只要他想逃,三皇就杀不了他。你说,这对我有什么意义呢?”
他叹了口气:“我不可能原谅重楼,就走不了入情道;我做不到亲手斩断心中最后的柔软,更不愿违背多年来坚守的原则,也就走不了绝情道。”
“就算杀了重楼,我的路也堵死了。”不等照胆剑反驳,飞蓬便轻轻笑了:“相反,如果我死了,天道创造我的灵力会收回,还能另有收获。天道只怕很快就能完整,便可杜绝天诛的汲取,也能尽快释放三皇。”
剑灵无言以对,飞蓬又继续笑:“魔尊或许会死,但他死后,兽王便会复活。以我现在的状态,不会再是兽王的对手了。”
“与其拖师父后腿,不如牺牲自己。天道念在我的功劳,自会自行计算因果。”他一字一句的说出理由,说是在说服自己的剑,不如说是最说服他自己:“这样,或许师父就能得偿所愿,创造一个真正属于他的、不会和他对着干、能让他省心省力的子。”
飞蓬低语着,用剑刃刺破指尖,将鲜血抹在了剑锋上:“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如何,魔尊能打入界,都是因我私心犯了错误在先。”
“后土他们那么信任我,族内战士那么爱戴我,我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哪怕代价是我的性命。”飞蓬心想,哪怕这个交代不是大家想看见的,我也应该站出来,承担这场一败涂地所应该背负的责任。
照胆剑划破了天际,炼化了地脉的飞蓬全力以赴,一瞬间便撕裂了封禁。然后,他站在岛屿上,将剑锋刺入了心口,紧接着便驱使地脉灵力,顺着自己发现的破绽,刺破了魂魄之中的封印。
那一霎,属于先天生灵的气息蜂拥而出,强大的灵力随着不稳定的魂魄涌动不止,被飞蓬引动着划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纹路。
那是殒秘法,死在这个秘法之下,他才不会被魔界法则吞噬,多年修炼的灵力才能归于天道,助天道完整。
弥留之际,飞蓬感受着熟悉的气息远远的破空而来,莫名就笑了起来。
“主人,我是剑,剑乃利器,利器无心。”剑灵忽然开口,带着几分感伤,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杀意,说道:“既然那方世界毁不毁都行,那魔尊就没用了。你既已生恨,又何必留念、何必留情?杀了便是,一了百了。”
饶是飞蓬心情沉重,听了这孩子气十足的话,也忍不住在心中笑了一声:“你啊,说的容易。”
“他之前不就没抵抗嘛。”剑灵很不解:“炎波也没动,杀他很容易。”
飞蓬摇了摇头,眸中有几分温柔、几分怨恨、几分决断、几分释然,还有几分狠辣,心里回道:“不,死容易,如你所说,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会记得。真正痛苦的,是背负足以压垮他的愧疚思念,然后生不如死。”
“飞蓬…”重楼才到,唤飞蓬的声音就在发抖。他将照胆剑飞快拔了出来,丢在地上,紧紧抱住了飞蓬,疯狂的输入精纯灵力,妄图祛除陨秘法的效果:“为什么…你明明…知道…”
飞蓬静静看着重楼的脸,对方眼圈已全红了,本就红色的眼眸里充斥着血丝,整个人显得绝望而仓皇。
“别自作多情…”飞蓬轻笑了一声:“本将不愿意走绝情道,可不是为了你。”
重楼摇摇欲坠的泪水瞬间滑落: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以你性情,做不到拿别人感情性命当踏脚石塑造道基!”
“可是,我是别人吗?”他咬牙道:“是我先负你,是我私心作祟,毁了你的忘情道基,羞辱你折磨你,你拿我当工具,本就理所当然!”
飞蓬看着他,语气平静的说道:“你负我,是你的事。但我不会因此,就违背我的原则,这与魔尊无关。”
“好好好!”重楼怒极反笑,怒笑的同时,泪水依旧不停。他输入飞蓬体内的,已不只是灵力了,还有本身的魂力:“你不走绝情道,是你的事情。但你宁肯自尽,也不愿意杀我,又是何故?”
陨秘法的强悍,飞蓬可算亲身经历。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的意识便已迷离,照胆剑灵也不再说话,视线摇曳的厉害,气氛更是空寂的可怕。重楼的声音传来,仿若来自云端,悠远而模糊。
“哦…”飞蓬费了点儿劲思索,才反应过来,反问了一句:“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走绝情道?”
重楼已经换了好几种治疗秘法,都无济于事。他抱紧飞蓬,惨笑道:“你以为我对你真能心狠手辣?可我怎么舍得!不然,我早在以为你背诺违约的时候,就已经走了绝情道。”
“是啊,你不舍得…”飞蓬虚弱无力,却笑得让人怆然:“你不舍得…”他呢喃道:“那你觉得,我舍得吗?”
重楼抱着飞蓬的手臂猛然一颤,他嘴唇抖个不停,狂怒却不知道该怒谁:“你…”胸膛起起伏伏,重楼的热泪顺着发丝,一滴滴砸在飞蓬的颈间。
“其实,我还是舍得的。”飞蓬攥紧重楼的手,吃力的说道:“重楼,你问我要了一个诺言,我做到了,却也没做到。现在,我也问你要一个…”那双蓝瞳盯紧充血的红眸:“你答应我,无论如何,绝不自寻死路,更不得束手就死!”
重楼扣住飞蓬的手腕:“你是要我生不如死活着,还是不忍心让我去死?”
“自是前者。”飞蓬的声音越发无力,手也不自觉往下坠落:“我恨你…重楼…不许死…你记住了…”
重楼抱着他,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在地脉上半跪了下来:“好,我会活下去,活到地老天荒。”
“还不死心?”魂魄渐渐散去,化作风云慢慢散开,最后的意识也即将散尽,感受着魔界法则的到来,飞蓬强行凝起理智,在还能清醒的最后时刻,半是嘲讽、半是好笑的问了一句。
重楼揽紧了他,嘴唇颤动不已:“不要死…飞蓬…算我求你…陨秘法是你所用…一定有办法收回吧…”
“你要我怎么样都行…”他的声音带起几分抑制不住的泣音:“我可以再不见你、再不纠缠你,也可以留在混沌,再也不回去,只要你能活下来…”
飞蓬摇了摇头:“你说我天真…你也不逞多让…我怎么可能…就因为前路不通…便自私的选择自绝?总归要…换来…足够的利益…”
“记住我的话…”他缓缓笑了,伸手拉下重楼的脖颈,在魔印上烙了一个吻,带给重楼最深沉的绝望:“无论如何…都不许你…自寻死路…更不许面对强敌…不起求生欲…我要你活下去…”话音落下,飞蓬再无意识。
重楼的回答,是扣住飞蓬的脖颈,将吻落在眉心:“我答应你,但我也不愿意你死…”
属于魔尊的气运,在这一刻灌入将的身体,配合着魔界法则,强行留下魂。他不顾气运的损耗和反噬,拼命祛除陨秘法的效果。
这一招是重楼适才想到的,必然会反噬其主的危险招数。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试,他不停吐血,强行压制气运反噬,一点点将飞蓬支离破碎的魂魄聚拢在一起。
但纵然重楼已极尽全力,直到他再坚持不下去,效果也只是聚拢了散碎的魂魄,无论如何使劲儿,也再无法唤醒飞蓬的意识。
“众叛亲离吗?”只要把飞蓬送回界,族高层不可能发现不了飞蓬身上发生了什么,而九天他们一旦联系上赤霄他们,自己所作所为必定让大家心寒。
进而迎接自己的,只怕是众叛亲离的局面。重楼对此心知肚明,可哪怕如此,他也绝不会放弃飞蓬的性命:“是我的罪过,我自会承担。”
“魔尊之位不要了,生不如死我也受着了,还怕众叛亲离吗?”重楼笑得决绝,却也坚定,自己造的孽,便合该自己受着。
想到飞蓬说过,复生之阵有力量限制,重楼更是拿出了伏羲琴。他把飞蓬魂魄小心的送入伏羲琴内,一起送到界入口。
瞧着琴与魂魄一道被吸过去,重楼可算松了口气。这一松气,伤势也就压不住了,他不得不匆匆回魔界闭关。殊不知,界高层很快就发现了飞蓬的归来和遭遇,以致于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飞蓬问重楼要的承诺,几分是不想重楼死,几分是想重楼生不如死,大家自己判断哈,我自己都不知道【顶锅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