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紧张。”阮厌尴尬地嗯哼几声,“您已经是我见过阶级最高的大人物了。”
太阳暖烘烘,晴天无云,午间的风一阵温热一阵微凉,树杈的枝叶被吹得哗啦作响,虫鸣渐渐不闻,只有镜面似的湖泊被鱼竿勾出微小的缝隙。
“你这孩子,这会儿会说实话了?”
老人朗笑几声,皱纹舒展开,他动了动身子:“今天我是想让你给我个态度,不是我给你态度。不过既然你说了实话,我也交个底,刚才我的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小纪确实太防我,我处理不了他们母子的关系。”
“假的是,偏心的是我。”
长风把他的话吹散,却把他的眼吹得清明。
他点头,邢家才承认纪炅洙的身份,虽然他不姓邢,但确实也是邢家的孙子,但是邢敏不认他,能怎么办呢,一个老人在当父亲和当爷爷之间选择了前者。
其实也没有好说的,这两个身份,他哪个都不合格。
但对于纪炅洙,对于一个出生就被踢出邢家资源网,十五岁就孤零零的独居,这些年吃穿住行不仅不被关心反而活得像个累赘的……这不是一个邢家子孙该有的待遇。
即使邢老爷子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太苛待他。
以致于纪炅他的双向障碍,有一半责任得他担着。
他总想补偿她。
纪炅洙长成了跟邢家的人完全不同的模样,他自傲又清高,一点也不圆滑,跟想着法子抢他手里钱的二代叁代不一样,但他老了,权利总是要移交给子孙,即使这里面没有纪炅洙的份儿,给他点零用钱也绰绰有余。
但纪炅洙不喜欢邢家人。
他把他的家人定义为商人,就只会用商人的目光看他们,仿佛只有利益连接,而绝无纯粹的好意,这让老爷子一度觉得纪炅洙无法沟通,但到后来,他就释然了,既然他这么想,就让他这么想呗。
他不相信老爷子。把他当孙子看,那就随他去。
他觉得自己对邢家的价值是人脉资源,那就让他觉得。
如果明晃晃的利益链让他觉得合理,那就写进去。
倘若这么想让他安心,倘若他心里,邢家都是色欲熏心的无情人,邢老爷子也只是长袖善舞,维持表面,那就不必解释,就让他这么想。
如果这样能让两个人坐在一张餐桌上,那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鱼质龙文的关系他信手拈来。
只要他能赔罪,只要他肯做邢家的子孙。
但这些老人永远不会说出来,他只俯低了身子:“倘若你今天以别的什么身份进来,我真的会棒打鸳鸯,你实在不够格我邢家的门,但是——我得说,你确实不错。”
阮厌受宠若惊:“我没有做什么……”
“你做了该做的。”
老子抽了下嘴角,他始终和蔼慈祥,笑眯眯,翻云覆雨的手段都藏在了眼睛里:“不过,你知道这么多秘密,不该问些什么,或者给我说法吗?”
问些什么?
阮厌低下头轻轻一笑,眼睛从自己的脚尖掠到湖面上,口中却道:“邢老先生觉得今天会有鱼上钩吗?”
老人一愣,看她,又看湖面,未想好要答些什么,只觉鱼竿微沉,本能让他屏住呼吸,霎时,一条摆着尾巴的鲫鱼破水而出,掉在岸边垂死挣扎。
“嚯,还挺肥。”
阮厌看他解了鱼钩,将尚在活蹦乱跳的鲫鱼扔进鱼篓。
“钓上来又如何?”
阮厌说:“钓上来的鱼,如果不放生,大约就再不能回到水里了吧。我觉得是这样。”
她说出这样的话,邢老爷子始料未及,略有些错愕地看着她,随后展开皱纹笑了几声。
“也是。”他摆摆手,“走,今天给你加餐,要红烧的还是清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