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月轮高悬在朔风堂的西南方,正对着墨昀房间的窗户。他住在朔风堂的七层上,比其他人离月亮更近。夜空不是纯粹的黑,而是墨蓝色,点缀着疏淡的几颗星子。
纵然不是白天,天光也能将周围的景色照得一清二楚。墨昀灭了床前的鎏金鹿灯,只在窗前的桌案上点了一盏烛火。
“那大圣闻言,暗笑道:‘这如来十分好呆!我老孙一筋斗去十万八千里,他那手掌,方圆不满一尺,如何跳不出去?’”
墨昀此刻读的正是《西游记》的话本,回枭阁以后,他就让摇光找齐了一整套。正读着,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盏孔明灯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他抬眼看了看,目测一伸手就能够到。犹豫一瞬,他起身将孔明灯抓了过来放在桌案上。
大多地方都有八月十五放孔明灯的民俗,算着时间,他入阁已有十年,却还是第一次在枭阁看到这么有烟火气的东西。
灯身上写着娟秀的两排小字,是似曾相识的柳体,写着:望柳姐姐一生富贵康泰,长乐长安。
转到另一头,从笔记看不是同一人写的,是一句差不多寓意的话,却更为简洁。“愿云釉小姐一世长安。”
墨昀垂下眸子,将灯身再次转到另一边,目光从两排柳体上一字一字得扫过去,不禁想起了那双无垢无尘的眼睛。在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过后,照样一意孤行地对凉薄的世情报以善意,撞了南墙也死不悔改。也许正是这样不计后果的信任与付出,才换回了更多死心塌地的回护,可风险未免也太大了一些。若再遇一次背叛,也还是会继续如此吗?
墨昀对着孔明灯发了一会儿呆,回过后,把孔明灯重新放回天空。
***
翌日,一名中了毒的杀手被送去了回春馆。
毒素从杀手的小腿上行至腹部,腹部以下,惧是可怖的乌青。乌青并未就此中止,还在继续向上蔓延,如若蔓延至颅内,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了。陈大夫亲自行了针,把毒素阻绝在腹部,可也只维持了片刻,没过多久,云叶就发现,毒素又在继续向上蔓延了,只是扩散得不似先前那般快。
她有些不安——封了穴位,竟然都没有用?
凄厉的呻-吟声一直没停过,回春馆的病人都是执行任务负伤归来的杀手,意志比旁人更为坚韧,极少能看到叫得这般凄惨的。
饶是陈大夫行医数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毒,表情凝重地向外走去。
“冷……冷……”云叶侧过头,床上的病人竟然哆嗦了起来,她忙抱来一床棉被帮他盖在身上,
可那名杀手仍叫嚷着冷。云叶却不敢再继续加被子,厚重的棉被压住血脉,造成呼吸不畅,容易有性命之危。
“云……云叶姑娘,求你……救救……我。”杀手仿佛也知道自己中的毒不一般,眼里迸发出浓郁的求生欲望。他努力地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想要拉住云叶的手,“求……求你……”
即便是云叶已经见惯了像这样的、含满希冀的眼,仍然做不到无动于衷。她将手伸过去,却不是为了回握对方的手,而是将两指探上杀手的脉,问道,“除了痛,还有其他感觉吗?”
“冷……很冷……”杀手上下两排牙齿不住得碰撞,发生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线灵感从云叶脑海闪过,她匆忙起身奔出门外,“师傅,虽然还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但从他怕冷的症状来看,这毒定然是用含有寒性的药草制成。毒在皮下,不浸骨髓,不如试试火疗。”
陈大夫一瞬间醍醐灌顶,忙道,“准备火具。”
半个时辰后,房里的哀叫声终于缓了下去,陈大夫用帕子擦干额角的汗珠,云叶为杀手理好被子后,开始收拾治疗用的器具。陈大夫替杀手把了把脉,“应该没有大碍了,后面你接手吧!”
陈大夫扔下帕子起身往屋外走去,云叶死死咬着嘴唇,手握紧又松开,忽然下定了决心,放下托盘追了出去,“师傅。”
陈大夫转过身来,“怎么了?”
云叶鼓足勇气,“徒儿也想学素问针法。”
虽从未明说过,但素问针法传男不穿女是回春馆与临仙馆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陈大夫看着眼前这个天资聪慧的爱徒,叹了口气,“可惜你是女儿家。”
云叶不自觉红了眼眶,眼中盈满泪花,“师傅,治病救人为何要区分男女,云叶虽身为女儿家,未必就比男儿差。”
陈大夫背影一滞,叹了口长气,摇着头离开了。
一滴眼泪砸在了手背上,云叶赶紧揩去,两滴……三滴……四滴……到后来连成一串,云叶索性不再擦了,蹲下身子,脸埋进膝盖,哭得悄无声息。等哭够了,她冲去洗了一把脸,求陈方师兄帮她守一晚病人。
陈大夫就只收了这么一个女徒弟,陈方自是心疼小师妹的,怜惜地揉了揉云叶的头发,“去吧,眼睛都哭红了。”
云叶跟师兄道了谢,回临仙馆背上药篓准备上山采药,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受了委屈,就去山上待上一天,对着花虫鸟兽倒一倒苦水,第二日又继续元气满满得帮病人排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