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说得没错,到了现在,除了避不开的堂中事务,已经很少有他真正上心的事情了。
老阁主的事情,在他去世以前,也和现在他懒得上心的事情一样,他一直认为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任它们往心里去过。无论是他的喜好,还是他的病,那时候,他一直表现得很淡漠。
福平早就习惯了他的清冷,不管他是否在听,继续念叨,“那盆比人还高的月季是老堂主后来养得,品种最普通,老阁主却最喜欢,他说满树都是花,看着高兴。他听人说月季又叫月月红,一年四季常开不败,就种了一院子。”
墨昀的目光落在满院的月季上,目光似乎越来越柔软,“他就是个大老粗,阁主好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他总是看不惯,说习武之人喜欢这些东西,娘兮兮的,后来看他开始种花,裴云吓得不行,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偷偷请陈大夫过来看,结果两个人都被他连推带撵得轰了出去。”
墨昀从房中出来时,小鹌鹑趴在他怀里,抱着一截竹枝安安静静地啃,这会儿抱着墨昀的胳膊睡着了,小声地打起了呼噜。
福平看到了,笑得眼睛眯成一线,将浑浊的光都藏在了眼皮底下。
“小宝贝”,他边喊边摸小鹌鹑的脑袋,墨昀轻轻扒开小鹌鹑的爪子,把它放到福平怀里。
福平一直都喜欢小动物,小鹌鹑长得本来就萌,睡着了更是乖巧,他抱着就舍不得放开。“老堂主养得花草都不像他,就那只金刚鹦鹉和他最像,他以前还养过一只白狐狸,抱回来时比这只小宝贝都要小一些,老堂主宝贝得要命,后来那白狐狸偷偷跑了,把老堂主气得吃不下饭。”
墨昀记得那天老堂主的确没吃午饭,但晚上比平时足足多吃了两碗饭。
这些他都没说出来,老堂主一生杀伐果断,私下里的一些行径却让人哭笑不得。
墨昀的目光移回那盆小春春上,“以前经常见他逗花弄鸟,我还以为这位置是个闲差。现在后悔了,担子也卸不下来了。”
当初老堂主身体不好准备撂担子,连哄带骗加威胁把这幅担子硬压给了墨昀,看他接得不情不愿,老堂主就说,“不想做了扔给别人就是,谁爱做谁做去。”
他竟然真的相信了。
福平忽然小心翼翼看看四周,仿佛老堂主随时从背后跳出来抓他小辫子,他拿手背挡住半边脸,压低声音说,“那老家伙偏心,舍不得他徒弟受这副罪,嘴上说一碗水端平,谁看不出来他最喜欢的还是裴云,你呀!被他骗了。”
墨昀有些好笑,“那时候裴云身体不好,正是要静养的时候。”
福平摆摆手,叹息一声。“你这位置啊,表面风光,实际上危险得要死,我在阁中这么多年,看到多少人为争这位置斗得头破血流,但我还真就没觉得它好,老堂主在的时候,三天两头闹着要卸担子,天天嚷嚷着他被阁主骗了,为此跟阁主闹了好几次,阁主就是不准他撂挑子。要我看啊,这位置就是一间牢狱,外面看来金闪闪,里面乌漆嘛黑。外面的人心心念念要进来,里面的人心心念念要出去。”
墨昀伸手拨弄着玉堂春的花瓣,眉目间显露出一种死水微澜般的沉静,“福伯心守一事,反而比局中人看得更为通透。”
福平眼尾的褶皱更深,小鹌鹑在他怀里睡得无知无觉,根本不知道已经换了一个怀抱。
“福伯已经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不死,还有什么看不通透的。老堂主一走,你的心思也比从前更深了,裴云我不担心,你为他担了这副挑子,又事事以他为先。小墨,福伯只担心你,有些事情一步错便步步错,你若是有什么好歹,老堂主泉下有知,不知道会愧疚成什么样子。”
墨昀隐忍地闭了闭眼,在心里道:太晚了,那一步已经踏出去了。
转身时,明卫夜离站在檐下,墨昀早知道他来了,也大概猜到他要禀报的事。
福平虽然老眼昏花,但那么大一个人站在那里也不会看不到,他冲墨昀摆摆手,“你去忙吧!小宝贝我帮你看着。”
墨昀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走到夜离身边,“那姑娘还没走?”
夜离道,“没有,我说堂主正在和人商议事情,让她先回去,她不肯,一直等着没离开过。”
墨昀转身向正厅的方向走去,“带她来见我。”
福平抚摸着小鹌鹑毛茸茸的脑袋,浑浊的眼珠深陷进眼窝里,他有些费力地抬起眼皮,看着一院子开得正精的月季。
自言自语道,“这些月季还是小墨来的那年种下的,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等我这老家伙跟着老阁主去了,希望小墨也能好好照顾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