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事之后的必要阶段就是双方各自找人站阵,我想来想去只能找到小张。小张前一天晚上喝到凌晨五点,好容易合眼一会儿,听说我出事了他还是立刻驾驶起自己的摩托准备前来解救我。
后来因为无证驾驶和酒驾被交警扣在了半路上。
中年妇女就不一样了。她女儿先来的,把我头发差点儿薅掉一绺,幸亏我二人的主治医师在中间拦着。女儿愤愤不平,表示女婿正在赶来的路上,马上就到。
佟道珩来了之后,看见我愣了一下。
女儿立刻跳脚,“佟道珩你打她!她薅我头发。”
我就半躺着,已经没劲儿了,只能慢慢地对佟道珩说你来来来,你薅,我他妈要看看你一个男的能不能下得去手。
佟道珩假装路过我,看了一眼我的名签。
他没说话。
我就盯着他的眼睛说,我好欺负不要紧,我老舅厉害着呢,我一会儿就叫他来。
佟道珩又仔仔细细地打量我,眼瞬间变得很复杂。他立刻转身劝他老婆和他丈母娘,说不至于的,妈,别因为这点儿小事生那么大的气。
然后就是现在。
我和小张正在佟道珩家施工。
小张已经是个很成熟的室内装潢包工头了,我作为他手下唯一的固定民工,由于一直在钱的方面很不凑手,所以基本能做到随叫随到。
今天是我们给佟道珩家装修的第十天,准确地说是我亲自去进行墙面绘制的第一天。
今天是小暑。
我在路边,躲在一个小破屋檐下面堪堪乘凉,等着小张骑着他的小摩托来接我。谁知一辆大黑轿车在我面前忽然停住,它发射出来的热浪几乎将我掀翻。
小张就站在这热浪的尖儿上,摁下车窗,“来吧,上来吧。”
我打开车门坐进去,“你行啊,换车啦。这车可真好看。”
“借的。我跟人家吹你是美院青年教师,得过国际大奖,总不能骑摩托接你。”
我说我得过啊,大叁的时候,咱学院当时还奖励了我五千。不过那次几乎燃烧尽了我所有的艺术才华,从那之后我觉得自己再也不适合画画。
“你看还是吧。这家挺好伺候的,就男主人一个人,刚离婚,带不带孩子我不知道。升官发财死老婆,离婚也差不多。我看他最近特别快乐,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估计是在外面有小叁。诶你说不光是咱搞艺术的不正经,(此处我插言我说什么艺术,小张想了半天说室内装修也是一门学问,也是一门艺术)正儿八经学习的也不正经噢,这男的听说年纪轻轻就副教授了,还搞这些。”
我当时心里就一紧。
到了之后一看,果然就是他佟道珩。
小张热心地介绍,“这是主人,佟先生。这是这次来给您做墙面装饰的着名青年画家,秦女士。”
佟道珩就笑了,眼下浮起两道卧蚕,看着特别温柔。
他抱着膀子问我说你到底姓什么啊?
我说那天医院床头的是真名,假名用不了医保卡。
小张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说你腿好了?我都不知道我那前丈母娘这么有劲儿。
我就摇头,我说不是她,是我踹她的时候自己滑倒了。她又砸在我身上,活活把我砸骨折了。
佟道珩下巴向屋里点点,眼里还是带着点儿笑,“画去吧。”
小张就拿着我那些家伙事儿,跟在我身后。
整个儿的下午我和小张几乎是一句话都没说,我坐在高高的梯子上,小张给我递笔。佟道珩好像也没什么事,就垫一张报纸在我和小张身后的空地上坐着,仰头看我画画。
而我也看他,在他低头去吹开杯面上茶叶梗的时候,我装作蘸颜料,偷偷看他一眼。
他就在这时候抬头。
他的眼就像我们每次做完之后那样,黏腻炽热,好像长着钩子一样。我很多次都被他这个眼骗到心潮澎湃,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话就是要不咱试试谈谈恋爱?
那些年我贫穷,贫穷且自卑。佟道珩只是夜里的太阳,跟灯差不多亮,融化不了我的心窝。
那时候我还以为我可以暴富,可以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和佟道珩对望。
然而一个热爱自由却不信任婚姻和感情的(主要也是我家里帮不上忙)女人的生活又谈何容易呢?我这几年奋力挣扎,能做到的也很有限。即使是在我到手工资最多最多的一个月,我也没有办法让自己毫不犹豫地买下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是会犹豫的。
由于我个人能力的不足,我是会很犹豫地生活的。
佟道珩毕业,从教,结婚生子又离婚。唯一不变的是他好像还是那么有钱,不仅敢和暴发户老婆决裂,还能自己买得起房子。
而我在原地打转。
这么多年,我还是不配多看他一眼。虽然他正在用眼睛剥我的衣服,用拿着茶杯的手摸我的头顶,用紧抿着的嘴吸我的骨髓,虽然我也还很喜欢他——在医院见到他那次我幸亏是在床上躺着,否则我应该站都站不住。
但我还是怕他。
我在原地踏步,我还是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