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尧十指交叉,垂下了眼睛。
娑罗树下砌了一圈水泥,刚巧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坛。花坛里树木蓊郁,树根盘虬,叶子被风吹得窸窸窣窣,连带着风也清凉。
“这话是怎么说的?”
娑罗笑道:“什么怎么说的。谁都有过去,我又不是平白被捏造出来的。”
她叹了一口气,紧接着道:“菩提是我旧友,早年曾经在一起修行过,后来我一脚踏入人间,在邺城扎根落叶,他却还守在他不该守的地方,连个手信都不愿意给我。”
陆尧问:“请他给云姜续命,触碰到你的底线了?”
“……那倒也没有。”
陆尧又问:“那你犹犹豫豫,劳半天,是想说什么?”
娑罗坐在树下,长裙遮住脚踝,棉质的布料上放着绣布跟针线,葱白的十指绷紧压直。陆尧等了她一会儿,说:“不想说就不说。天底下人异物多的是,我再找找别的办法。”
娑罗坐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她很少出小区的门,日复一日,安安静静的绣她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株花,也有时候是未成形的草木,在她纤细的手指下慢慢浮现,陆尧刚接手这片小区的时候,她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头上别着兰花簪子,身上带着一股清凉油的味道。
陆尧跟她认识这么长时间,关系一直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的。
她不是小区里最秘的——有人把门一关,常年不出,自打小区建成以来就没见过人影,只有姓名身份在陆尧这有备注,跟这种人相比,整天坐在这里、笑眯眯跟来往的人打招呼的娑罗,反而要亲人和善的多。
但是她年纪实在太大,过去无处可寻,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抬手揉开自己眉间的褶皱,看样子还有些摸不清要不要开这个口。
陆尧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目不斜视的说:“你别想多了,我前不久联系到一个朋友,他也是随口跟我一提,云姜自己扯上的因果太多,菩提不一定能救得了他。”
“……能的。”
陆尧动作一顿,十几秒之后才缓过来,慢慢的扫着手掌上残留的水泥渣子。
他知道能。
只是不想为难娑罗。
诚如她自己所言,谁都有过去。
小区里深不见底的人多了去了,大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很少有人大张旗鼓的说说自己过去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陆尧隐约听过几耳朵,却很难把那些诨号跟小区里的人对应起来,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过腥风血雨的生活,他们选择了留在这里,就是自己选择了被束缚——
不问来路,只求归途。
娑罗斟酌一下,说:“他在河边。”
陆尧重新坐了回去。
“您手上有几条通道,应该也见过那条河吧?”
通道一般有数个出口,压缩空间,缩地成寸,连接着人间界各个地点;娑罗所说的那条河,所有通道中都有,河这边是人间,另一端则连接着一些荒芜之地。
陆尧点点头。
“菩提下成道,娑罗下圆寂,生死殊途。我年幼时不懂人间苦难,那人在我脚跟下阖上眼睛之后,因果已断,我就孑然来了邺城。而菩提……菩提心系苍生,选择在河边扎根。”娑罗幽幽道:“这条河上浮着累累白骨,善恶不分,一旦迈过,就再也寻不到回去的路。他在哪里,为无辜之人指引去路。”
“一别之后,不再来往,差不多有……”娑罗沉思了一会儿,轻飘飘的比了一个数字,“这么长时间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