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静放学回来,推开房门开始四处张望。
她静静的站在那儿,像一只七窍玲珑的猫咪一样,细细的观察室内的一景一物,妄图寻得蛛丝马迹。
半晌,她闭上双眼用力抽了抽鼻子。
空气热乎乎的流动着,没有一丝风的影子,除了一室的饭菜味儿,什么也没有,末了,她掀起眼皮,叹了口气。
不对,一切都不对,这个家没有舅舅的气息。
也许是太过在意,女孩能轻易分辨出赵猛的体味——又酸又涩,带着一点淡淡的男人臊气。
就如同初恋的禁果,令她情不自禁。
余静寻着响动来到厨房,看到奶奶正在炸大虾,呲啦一声过后,鲜香的味道充满了整个空间。
在灶台上放了几样炒好的小菜。
“奶奶,今天有客人要来吗?”女孩边走边问。
她从橱柜里拿了双筷子,毫不客气的夹了一块红焖肉放进嘴里。
“没有客人!”奶奶做了几十年的饭,手艺了得,没一会儿虾的表面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看得人食欲大开。
“哦!”余静虚应了一声。
“是你舅舅晚上要回来。”话音刚落,女孩手中的筷子应声落地。
“真的吗?”余静管不得许多,拉着奶奶的衣角追问着。
老太太抿嘴一笑,带着些许欣慰:“他有好一阵子没回家了,这次抗洪立了三等功,是件好事,但也吃了不少苦。”
“他没受伤吧?”女孩满脸焦急。
舅舅撒谎骗了她,说是北京出差,其实另有任务,她一度很生气,气得不想理他,可再怎么气,她还是想他。
她自欺自人的对他的消息不管不问,可无论在哪,都挂念他。
如今他要回来了,她很开心,开心之余又有些失落:舅舅心中终究没有自己,她没有等来他的电话。
“没受伤!”奶奶将虾盛出来装进圆盘。
回头看了看外孙女,吩咐道:“你怎么还背着书包啊,快去洗手,等会儿,舅舅和爸爸回来,咱们好开饭。”
余静没做声,弯腰捡起了筷子。
她翩然转身,走出了厨房,一路小跑上了楼梯,网鞋踩在灰色的楼梯上,踏得老木板吱吱作响。
在楼梯口右转便进入自己的卧室。
女孩飞快的放下书包,拿起脸盘下了楼,不一会儿,她端着一盆清水不紧不慢的又走了回来。
余静弯腰掬起一捧凉水泼在脸上。
或许是怕洗不干净,又将整张面孔沉在水中,几秒后,一颗湿漉漉的头颅高高扬起,几缕水花飞溅到不远处的穿衣镜上。
女孩擦干了脸,施施然的立在镜子前。
那是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皮肤不是很白,带着自然健康的光泽,一对大眼睛的周围嵌着一圈黑色的睫毛。
阳光打在上面,能看到细小的水珠。
余静偏过头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很滑嫩,带着点婴儿肥。
无疑她是可爱的,堪称一点点漂亮,至少班级里的男生都很喜欢跟自己玩儿,老师也爱提问她。
可舅舅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呢?
女孩有些沮丧,总觉得自己不够完美,于是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
盒子不大,上面的图案倒是五颜六色的很鲜亮,想来是装糖果用的,她打开盖子,里面放着几样东西。
一只口红,半截眉笔,还有一盒粉饼。
这些东西都是妈妈用过后丢弃的,她当做宝贝收着。
它们都很,原本不起眼的一个女人,靠着它们,就能变得妖娆而美丽,讨得男人的欢欣。
余静打开粉饼,捏着淡粉色的扑子在脸颊上拍了几下。
厚厚的胭脂堆在一处,在脸上显得有些突兀,女孩用手搓了两下,把粉涂匀,给自己加了一层白色。
人都说脸白好看,这么一瞧,人精了不少。
放下粉饼,女孩拿起了眉笔——她的眉毛弯弯的一条,长的不浓也不淡恰到好处,她慢慢的划着,手法很轻,因为眉笔很软,只剩下个拇指长短,她得省着点用才好。
比原来重了一点,不仔细看根本没区别。
最后她取出口红,撅着小嘴在唇瓣上点了两下,而后用小拇指细细的抿开。
做完这一切,镜中的自己就像一个洋娃娃,精致而漂亮,余静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小声哼着歌,将盒子放好。
脸是够漂亮了,还有头发呢?
女孩的头发黑又亮,特意为舅舅留起了长发,如今过了肩膀不少,她拿起木梳仔细着,给自己梳了个马尾辫。
做完这些,又脱掉校服,换上了花裙子。
余静后退几步,让镜子能照出自己的全身,里面登时出现一位活泼俏丽的美少女。
“还不错!”她在原地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噪杂,女孩心下一动,急忙跑出房间,恰好看到站在父亲旁边的舅舅。
女孩连忙止住脚步,慌乱的掩身在廊柱后。
紧紧贴在柱子上,她的胸脯上下起伏不定,如同溺水的婴孩一般,虚弱不堪:下面的人在交谈。
说了什么,根本听不见。
冲进耳朵里的只有舅舅的笑声,那么悦耳爽朗。
余静心头泛起酸意,她为了他茶饭不思,他却活的很好,方才短短的一瞥,他还是那么高大威武。
女孩咬了咬唇瓣,侧着身子探出目光。
舅舅站在那儿,负手而立,从上而下居高临下望去,他依然那么高大,只是整个人黑了不少。
想来是抗洪时,在外面风吹雨打弄的。
余静很是心疼,很想冲下去,拉着他的手倾诉衷肠,可是她不能,她躲在这里,如同一个窥视者。
有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和秘密。
女孩知道自己不能长时间的躲在这里,等会儿,奶奶会上来叫自己吃饭,她拍了拍自己的花裙子,又抿了抿嘴唇。
口红黏糊糊的,让她很不舒服。
深吸一口气,她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很快下了楼。
“舅舅!”余静停在男人面前,打了招呼。
赵猛面色微变。
他有几个月没见外甥女了,她似乎又长大了不少。
皮肤变白了,上面肯定涂了什么,一张樱桃小嘴,红艳艳的微翘着,此刻她正在对着自己笑。
不光嘴角上扬,连眼睛都放着光彩。
里面色彩斑斓,带着几丝谜一样的梦幻,就像住着一个小女巫,挥舞着魔杖,想让自己听她指挥。
男人只觉得喉头一紧,他假意咳嗽了两下。
“静静,放学了。”他淡淡道。
女孩仰着头,贪婪的审视着他的容颜:浓眉大眼,就连脑门都带着英气,深色的炯子更是迷人。
瞳孔似深潭一般,黑得让人不顾一切。
“舅舅你怎么才回来,多住几天呗。”她热络道。
赵猛皱起眉头,一副深思的模样。
“不了,我明天就回部队。”他刚刚送走了曹琳,得了清净,不想回家自寻烦恼。
女孩的小脸垮了下来,一副哭相,满脸幽怨的望着男人。她心理明白,舅舅在躲自己,一直是这样,可她又无计可施,而这一幕恰好被父亲看到。
“你这是怎么了?”
男人看出女儿很伤心。
“舅舅有工作要做,小孩子别闹。”
余师长行伍出身,人也粗犷,看不出里面的门道:他知道女儿跟舅舅感情好,权当她不懂事,在耍小性子。
赵猛眉心一跳,别过脸去,不敢看女孩。
他说轻了不是,说重了也不说,为今之计只有冷处理。
他只想用时间冲淡一切,女孩长大后,交了男朋友,会忘记和自己的这一段不伦之乱,是的,在他看来事情很荒唐。
荒唐的就像午夜梦回,做的一场噩梦。
奶奶放好了桌子,叫大家一起到餐厅吃饭,男人一马当先,急匆匆的从她的身边走过,带走了空气中的暖意。
余静戳在那儿,浑身透着冰冷。
她怀着满腔的热忱与期盼,希望能和舅舅多说说话,可只得到了只言片语,句句透着拒绝的意味。
她慢吞吞的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餐厅内摆着方桌,菜已经布置完毕,奶奶从厨房里端出一盆热汤,大伙定睛一瞧,居然有一只甲鱼趴在其中。
这是下属送来孝敬余师长的,平时都没舍得吃。
老太太一边盛汤一边唠叨着家长理短,很快妈妈拎着几瓶饮料,从外面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她在一家酒店当会计。
只有小学文化的家庭妇女,在女儿上学后,决定走入社会。
先后干过几个工作,都不随心,后来上了培训班,考了几次,才拿下会计证书,这才入行没几年。
由于踏实肯干,一切都还顺意。
“妈,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啊!”赵猛看着丰盛的菜色,忍不住欢呼道。
姐姐一边洗手,一边搭了腔。
“哼,还不是全为了你做的,妈妈这么大年纪,还为你操心,你就不能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男人没心没肺的笑了笑。
“姐,一顿饭,你至于挤兑我吗?”
女人拿着毛巾擦了擦手,回身瞪了他一眼。
“怎么不至于?你说你,说走就走,还去那么危险的地儿……”话音刚落,她见赵猛甩开腮帮子,大嚼特嚼,顿时火冒三丈。
敢情她这些话是白说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想吃也不知道找个媳妇给你做,总到我们这蹭饭,算什么事。”话虽不好听,但没有恶意。
这一点赵猛也知道,所以就当没听到。
部队的伙食虽然不赖,但终究是大锅饭,总吃也腻味。
余师长笑了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媳妇?”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余静麻木的吞咽着食物,咀嚼着食物,偶尔斜着眼睛看向男人。
赵猛心虚的耷拉着脑袋,感觉女孩的目光如利剑般射了过来,对于媳妇一说,他含糊其辞的敷衍过去。
那就是一个朋友,路过这儿进来坐坐。
可余师长马上戳穿了他的谎言:听说你的朋友当天晚上住在了宿舍。
一石激起千层浪,老太太端着发完发起了呆,姐姐则尖着嗓子叫唤了一声:猛子,你行啊,谁家的姑娘,快领回来看看。
赵猛恨不能将头埋进饭碗里。
他不耐烦的答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老太太咽下一口米饭,有些沉不住,她不以为然:都住一起了,不要坏了姑娘的名声,好歹让我们先了解了解。
话音未落,姐姐开了腔:你说说嘛,看我们认识不认识,也好帮你打听打听她的为人,帮你把把关。
男人窘迫起来,头也不抬道:先别提了,先吃饭。
大家看他无意再谈,也不好逼他,只得默默用餐。
余静那张脸本就白,如今带了几分病态,居然有了几丝垂死挣扎的可怜相,她心理明白她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她瞪了一眼男人,垂着脑袋勉强自己不要哭出来。
饭毕,赵猛和余师长到小院里支起了棋盘。
两人又一阵子没在一起切磋技艺,本来不分伯仲的他们,今天的气势倒向了一边:男人连连败下阵来。
末了,余师长索然的收拾了战场。
他盯着赵猛的眼睛,问他是不是有心事?
男人在夕阳的余晖下,扬起面孔淡淡一笑: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
余师长叹了口气:如果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赵猛略一点头。
说是累,待到姐夫进屋,他却没有动,他来到院门外的一颗大树旁,挑了块干净的大青石头坐了下来。
他直着眼睛呆呆的望着远方,心中升起一丝不妙。
不知坐了多久,母亲走出来,喊他回屋睡觉,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上了二楼。
他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了下来,扭头望了望外甥女的房间。
木门紧闭,看上去平静如常,可他明白,小丫头片子肯定在里面发疯,不知道会不会疯到自己这里来。
赵猛想的没错。
饭后,女孩不声不响的回了卧室,她看着镜子里那张已然哭花的脸,更是心痛不已。
她花了心思打扮,为的就是讨好舅舅,可没想到自己的痴心,换来的都是欺骗,他欺骗自己去北京出差。
这还不要紧,关键是他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女人。
而且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去了他的部队。
这一切太突然了,突然的令她惊恐:部队都去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杀到家里来。
想到舅舅抱着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她的心脏就像被什么揪住,撕扯得鲜血横流,她瞪着镜子里,露出一抹狞笑。
在舅舅没有爱上自己之前,谁都不许碰他。
余静洗了脸,整个人就像被气吹起来的充气娃娃,气势如虹,她站在二楼的廊道上,瞅着外面的男人,她在等……
一轮弯月慢慢爬上树梢,给清冷的小院披上了一层银纱。
——吱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腐朽得响动,在一片蛙声虫鸣间,略微刺耳,原本闭目合睛得男人猛地瞪圆了双目。
他屏住呼吸,侧耳聆听。
来人的脚步很轻,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踩在自己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