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周溱还是没有出现。
婉婉觉得这倒也正常,这人从前就嚣张行事,从来不把谁放在眼里,自大的很;她不过暂住他府上的一个庶民画士,他当然不必露面。
顾待诏给婉婉写了举荐信,再加上皇帝也颇为欣赏婉婉的画,只当着武英殿待诏的面做了一副画,简单考核之后便能入武英殿;皇帝未曾露面,她仍是由李春华领着去了武英殿。
武英殿在熙和门西侧,正对文华殿,被汉白玉石栏围着,前出月台。各有东西配殿和后殿,藏书画书卷。
李春华堆笑,抱着拂尘,卑躬屈膝:“先生,”他走在前面,走到东配殿停住了,“这些都是新来的两宋时候的画儿,您先给他们分分类。”
她刚进宫,不可能直接接手御用之物。婉婉是极乐意做这个的,原先在民间看不见这些珍贵画作,如今可以欣赏个遍,当然乐得。
她点点头,便坐下开始整理。
嘉和帝本朝,后宫妃嫔不算多;皇帝并不花太多时间在女人身上,有时下了朝,到傍晚批完了折子,他往往待在养心殿,不是练字作诗,就是赏他最近淘来的画;或前朝的,或民间的,有时还有西洋的油画,总之各样画风色彩都有。
今日下了早朝,皇帝刚得了唐时的一副仕女图,正巧要托人送去武英殿;一转眼看见七王爷;想起那沈子晚现在大约在武英殿;恰巧又有正事,他便叫住周溱,“老七,那子晚先生到你府上了么?”
“陛下又在明知故问。自然是到臣府上了。”
皇帝唔了一声,子晚先生只是个话头,重要的话还在后头,不然他没必要明知故问,“老七,今日怎么也该去一趟慈宁宫了吧,母后最近一直念你。”
周溱稍显几分不耐烦;不是他不过去,五军都督府如今归着他管,皇帝把兵符交与他,最近忙着练兵,实在抽不开身,不然怎会连着三日都没回过王府?二来是太后成天叨唠着他婚事,他实在不想听。
手颠着腰间玉佩,还在思索拒绝托词,皇帝直接打断:“你现在就去罢,正好能赶上同母后用膳,朕就回养心殿了,还有折子要批。”皇帝倒好,不愿意听唠叨,直接用批折子的幌子揭过。
他没法,腰间玉佩垂下,作势揉了揉眉心,“臣遵旨。”
太后早在慈宁宫摆好了午膳,正抱着一只小白猫逗趣,看着周溱来了,放下猫,她语气稍稍埋怨:“你忙得很,都没时间同哀家用膳了么?真该叫都督府那些人看看他们的好王爷多孝顺,这天下居然有母亲请儿子的笑话。”
说笑话就太过严重了,他是太久未来慈宁宫了。
周溱掀开袍子,拉开圆凳往桌前一坐,扭头看着站在太后身后的小宫女,“母后恼我,仔细气坏了身子;怎么也不知道劝一劝?若是母后气着了,本王要你的命。”语气分明该是生气的,面上却带着笑,看的那小宫女生生脸红,连说奴婢知罪。他又转过脸给太后夹菜,“母后想我,着人知会一句便是,儿子哪有不来的道理?”
他插科打诨,太后教他哄得喜笑颜开的,却少不了又讲起他的婚事,他虽听腻了,也都一一笑着揭过,跟太后打太极,太后最后无奈,还是同样一句话收场,“罢了,哀家也管不了你了。”
一顿饭吃的也算开心,等到周溱再出慈宁宫,已将近傍晚。
周溱想起兵营里还有些儿没处理,今日没坐马车,仍是骑马,马恰巧在西华门外,他又沿边道走,准备出宫;晃晃悠悠地,闲庭信步在紫禁城里。
傍晚的紫禁城静悄悄,夕阳撒下,初夏的风带着点微弱的热气,舒爽极了。周溱极享受这般闲适。
他从前是意气风发的小王爷,昔日是放荡思无涯,一朝看尽长安花;几度沉浮,那风流不羁早在北疆的战场,亦或是暗波汹涌的朝堂沉寂了;嘉和帝刚登基那会,朝堂上结党营私,大将军与鞑靼勾结一气,他一怒出征,取了鞑靼首领人头搬到大将军面前,大将军进了诏狱,兵符也到了他手上,却又被都察院那帮子文官猜忌,打了仗回来什么都变了。
他自嘲,如今到真是狎兴生疏,酒徒萧索。
似是梦境,他也不知道之前那风流纨绔是他,还是如今阴险狡诈的永乐王是他。浑浑噩噩大醉一场,最后什么也不剩。
唯北京城还一成不变,寻芳阁仍屹立不倒,只不过再没他跟沈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