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坠入困顿,大概都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唐仕羽曾以为妈妈那次夜间出差前的叮嘱,只是中年妇女别无二致的临别唠叨。
他试着回想过很多次妈妈到底说了些什么,脑海里却什么也没有。当时他没有认真听,再去寻回时就只剩一座废墟,而他在里面翻翻找找,只能得到满身尘灰。
那天晚上之后,他再没有听到过妈妈爽朗清亮的笑声,也再没有挨过打。那个说就算离婚,妈妈也会一直陪你爱你的人,消失了。
但老实说,最初,他首先感受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离开。
他还记得初一那年过年时的家宴。
往年他们全家要坐一个大圆桌,他和妈妈开车赶过去的时候,往往已经该开饭了,姐姐给他留位置,大姨再给妈妈留个位置,他们一直都是坐在一起的。
可是从那年开始,他一个人去吃饭,姐姐一家就从宴桌上消失了,连同他妈妈。
那时他才后知后觉孟叔叔的电话打不通了,可当时他打的时候并不在意,满心以为过年就一定能见面。他完全陷在爱情里面,忽视了所有不合常理的事。每年都见面,没理由这一年不见面。
当他在席上问出“姐姐她们一家呢?”的时候,那些每年都见面却说不上有多熟的亲戚脸上都有些尴尬,要么忙着夹菜,要么忙着敬酒,总之,闭口不谈。
还是俩个远房表亲给了他一点回馈。他们唇角下撇,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是鄙夷,眼却很…淫邪。就是淫邪。那眼让他出离愤怒,一种异的恐惧占据了他,他几乎确定姐姐一家一定出了什么事,而席上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大家都在一个其乐融融的假象里,即使桌上已经缺了那么多人。
一个人回家后,他抓着爸爸问。爸爸对自己前妻的事绝口不谈,对姐姐的事,也只是跟他说,她家里有了点矛盾。再追问是什么矛盾,爸爸就不说了。
就算是离婚,也该有俩个人去吃饭吧。就算是离婚,也没必要在他发问的时候露出那种眼吧。
整个寒假,他再也没有妈妈督促着,要求他跟着去本家亲戚那里拜年,但他自己都去了,一个人。每一家他都问起姐姐,只言片语的回馈不足以串起整个故事,大多数人提起姐姐,都说她命苦,女孩子太聪明,太漂亮,都不好。
聪明漂亮,到底有什么错?刚开始他不懂,后来他终于遇到一个愿意跟他说的,另一个表姐,他才知道他之前听到看到的,有多恶心。
那个表姐长得只能说普通,和他关系很浅,印象中一直很文静,只有过年才能见上一面。可是那年见他,却是很主动地聊起姐姐。
那个表姐说,实不相瞒,我在孟初这个名字的阴影里活了很多年。在我妈口中,她什么都好,我妈也一直抱怨我爸没有她爸爸升的快。今年我才明白,没有谁比谁好过。
那个表姐说,消息传过来,我妈很唏嘘,感叹了几声,也没跟我多讲。但是后来隔了几天,我听见我妈跟她朋友讲这件事,她说的眉飞色舞,听起来好像是仇敌终于自相残杀,自己出了多年的郁气。
那个表姐说,我妈和我一样,眼睛都被这样完美的一家人扭曲掉了。等到这个假象破了,我妈第一时间是幸灾乐祸。可我呢,我总想象着这个和我同岁的女孩怎样在承受一切之后,自己去报案。我还是嫉妒她,现在也是。
唐仕羽听到这里,并没有意愿去了解另一个人的心曲,他只是抓住了唯一一个重点“报案?”
“简单说,孟叔叔判刑十三年,因为强奸和杀人未遂。强奸对象是,孟初。阿姨坐轮椅,也是因为孟叔叔。”
唐仕羽看见那个表姐嘴角上扬说着这一切,想起整个寒假他所看到的笑容和那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言片语,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真实的反胃。
他奔去洗手间,把午饭吃进去的东西吐的干干净净,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任凭胸腔起起伏伏,眼里的水光还是压抑着。
后来他不再追问那个名字,知道她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可以活的更开心,不用面对他所鄙夷的这一切,就够了。
他去探过监。那个男人和之前一样,保持着体面。他面对这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突然什么都不想说,呆了几分钟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