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书漫慌忙把脸别开,他还要凑过来看,像一只活泼过头的花明兔,蹦跶着来到她面前。
“说真的,有时候我会认错你们俩,我以为你这里也和滕书烟一样,”他的指尖点着自己的左眼下方,“有一颗小痣,不过现在看来你好像没有。”
滕书漫的视线慢慢转回来,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爬,看见他单手撑着下巴在笑。
那一霎只觉平生所见,万物之妙,尽收他眼中,连那点不可说的小心思都仿佛无所遁形。
裴燃却笑着说:“你干嘛这么怕我,我又没有欺负过你。”
她怅然失语,既为自己悲哀也为自己庆幸。
学校里很多女孩都可以自由的、肆无忌惮的喜欢这个人,唯独她是不可以的,唯独她曾被他亲自下了禁令——他喜欢的人是她的亲姐姐。
几乎一模一样的皮囊,人们的目光自然会追逐其中更丰满的灵魂,同时也怜惜更病弱的躯体。但是充盈她心中的这种陌生的、蛮不讲理的情感却像洪水猛兽,她不断尝试压制抗争,最终也只能在无数个遇见他的清晨反复告诫自己:「要清醒啊」。
她黯然移开眼,裴燃也适时站了起来。他转身看向门口,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应该是我……”他迈开步子,手臂被滕书漫抓住,后者小脸煞白,朝他摇头,示意先躲起来再说。
门外的那几个人已经开始砸锁头,裴燃迅速抓起地上的书包,跟着她躲到仓库深处的黑暗角落里,那里有几个坏掉的铁货柜,一走近就闻到腥锈味,催人欲呕。
滕书漫有贫血症,猛然奔跑蹲坐都会引起头晕,这个角落气味腥臭,她抬手捂住口鼻,蜷缩成一团的身体都在轻轻发颤。
裴燃看了她一眼,天窗漏下的月光照不到此处,两个人都被黑暗笼罩,砸锁开门的间隙静谧里,他依稀听到滕书漫急促凌乱的呼吸声。
仓库的门被人推卷向上,月光泼进来,门口人影缭乱。
他不得不伸手捂住滕书漫的口鼻,将她往阴影深处拖。
滕书漫那只掩口鼻的手被他的手掌按住,呼吸彻底受困,她微弱地挣扎了两下,听得他在自己耳边细声劝道:“忍一会儿。”
少年身上洁净温暖的气息骤然入侵她周身寒凉的空气,她浑身一震,恍惚听见身体骨骼关节的弹响与血液的回暖流淌,像水面薄薄的冰层被凿碎后随着暗流回旋涌动,至死都在那片潭水里追逐循环。
开门的那些人里只走了一个进来,皮鞋踢在水泥地板上嗒哒响。
“裴燃,你在不在?”
“在的话就快点出来。”
来人有一把清贵的好嗓音,影子被月光拉长,一直投到他们藏身的货柜前。
“别怕”,裴燃放开她,“是我四叔。”
星期四这天晚上七点二十三分,滕书漫向叔侄俩道过谢后,拒绝了裴燃送她回家的提议。
“我家不远,自己走回去就行。”
裴燃担心之前那群混混会再拦路堵截她,皱着眉说:“这样不安全吧?”
滕书漫莫名其妙很固执,再次向他二人鞠躬道谢,转过身就跑。
可惜跑了没几步路,裴燃就追上来,把自己的校服外套递给她:“滕书漫,那个……你的……你拿着穿吧,路上小心。”好好的一句话,被他说的磕磕绊绊。
带着体温的校服外套被塞进她怀里,那个少年说完也立马跑了回去。
她抱着衣服站在马路边,脸红的不像话,连声谢谢都忘了说。
等到走回马路上,就感觉到内裤凉凉的,她站在一盏路灯下回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校裤后面沾了一大片经血。
联想到之前裴燃欲言又止的古怪情,她又是尴尬又是难过,连忙把他的校服外套系在腰上,走了两步,就往家里跑去。
她一路胡思乱想走到居民楼下,掏出钥匙开了门,爬到四楼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这栋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堆满了住户的杂物,照明灯泡早就被人偷摘回家,波浪形铁丝网后的窗户玻璃也尽遭顽皮孩子的弹弓破坏,她站在黑暗里,冷风像是从四面八方吹来。
她低头去解开那校服外套的两只袖子打的结,指尖冰冷且发疼,又撕下一片残损的指甲。
之前怎么会将结打得那么紧?她开始慌,那两只袖子不再像是两只手抱着自己,反而像是束缚身体的绳索,要捆着罪人去接受惩处。
抖着手解开袖子的瞬间,四楼西边的住户将绿漆铁门打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推出门外,连带一大包东西也随之被人丢了出来。
“不要再来我家白吃白喝了!我爸妈养不起你,也没有义务养你!”
铁门“哐啷”甩上,那女人发出冷笑,把手指间夹着的劣质香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蹲下来收拾散落一地的内衣和连衣裙。
有一件黑色拼接粉蕾丝文胸落到滕书漫脚边,她蹲下去捡了起来。
递还给物主的时候,滕书漫叫了她一声:“姑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