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宁的梦里有着名贵的绫罗,有着追捧和赞美。朱甍碧瓦,高堂广厦,她在一片衣香鬓影中游离,精致的弓鞋托起她的足底,如同踏在羽毛上。然而此下两人只有粗重的呼吸,一切的如梦似幻,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再次应邀进了岐王宅,她抬眼望了望那个日后会在夺嫡中胜出的男子。
他斜倚在身前的小几上,一手搭在支起的腿上。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周身服侍的丫头端茶递水时总忍不住抬头看上几眼。他目光看似游离,苏千宁却知道他在看谁。
戏台上鼓签轻敲上了单皮鼓,檀板嗒嗒。小锣清朗,墨黑的戏服,半截耷下的水袖,绛唇如洇,形容风流。他在看客慵眯的眸中,一颦一笑皆是色授魂与。是了,十四岁登台的小戏子头一回便叫岐王给看上了,旁人连染指的机会也不曾有的。寻常人得不到的东西,在寻常人眼中总会珍贵上几分。岐王大宴上难得见了回艳名远传的聂清秋,就算摸不着,回头照这样寻个相似的相公回去玩玩也是好的。
苏千宁抱着琵琶往带头的婆子指引的隔间里走去,前头那歌伎却不慎撞上了风风火火冲上来的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衣着华贵,玉颈修长,抹胸处露出一片凝脂白玉,柳眉细长,凤眸含媚,冷冷瞧着眼前慌张俯身的歌伎。
“哪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他人就算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也晓得见衣观人,早已走远的婆子赶忙又回来陪着笑说道:“顾娘子,这是王爷叫来陪宴的歌舞伎呢。”
她的鞋朝那小伎的手上踏了过去,疼得她一阵惊呼,周围人却将眼悄然移开。
“以后滚远些。”
苏千宁的左手不觉紧紧压住了琵琶的弦——顾安宁——顾安宁——
往世她曾被迫改名,便是因为与她重了字。这却不能叫什么大事,但她——她是顾安亭的妹妹。原来这时,顾安亭便已经与岐王熟识了么。
在这数世轮回之前,苏千宁不曾信过会有另外一个世界,也不曾信过顾安宁曾经就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直到那些顾安宁曾经捣鼓出来出风头的新物什与诗作,在另一个世界里被她一一见识后,她才从惊诧变成了了然。
顾安宁是最乐于撮合顾安亭和岐王的人,日后的一切也与她离不开干系。
——是了,毕竟在顾安宁的眼中,大概顾安亭与岐王这个男人在一起更令她觉得新鲜罢?在她眼中,岐王与顾安亭就是一对因为世俗眼光而不能在一起的有情人,她以未来人的优越感用高高的姿态除去她眼中的障碍,打破她眼中的封建糟粕让他们厮守。聂清秋是个妨碍顾安亭的玩物,而她在顾安宁的眼中,大抵不过是个打枇杷巷里出来的不知廉耻的青楼女子。
她自己怎么却又不叫她那养过美貌小厮的夫婿与个男子长久相依呢,如今想来,却是可笑至极。有的事情,往往放在自己身上,才是会痛的。别人的抗拒,倒成了不识好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