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于教养习惯,语调一径和缓斯文,都还掩不住那股不以为然。
他沉默一会儿,吩咐唐国公:“你多留心,京城哪些书画大家有待字闺中的女儿,要家风正、品貌好的。”
“微臣遵命。”唐国公恭敬答应,暗自替赵野夫妇捏了把冷汗。
义德帝虽未指明要替赵野另谋婚配,但先数落旁人妻室,接着叮嘱臣子物色在室女,还能是其他心思吗?
万乘之尊轻哼一声,便足以在石地上砸出坑,赵野夫妇还不过是血肉之躯。假使义德帝动真格棒打鸳鸯,小俩口哪遭得住?
唐国公忧心归忧心,终究不敢提醒赵野。
他担心露了口风,万一拔出萝卜带出泥,走漏义德帝来历,自己閤家上下要吃瓜落儿。
当初义德帝向他透露宁王的陈年风流帐,令他利用人脉牵线找来赵野会面,他便暗叫不妙。
知人隐私者不祥,知皇家隐私那更绝无好事。可是天子将差使派到自家头上,他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上。
每回接驾,唐国公从义德帝的安危到遮掩行藏,事事担着干系,必须维持得滴水不漏。昨儿闹出中毒骚动,他当晚服了安汤药犹自恶梦连连。
唐国公最初还将事态往好里想,寻思义德帝和赵野再怎么投缘,究竟不过是伯侄。义德帝身旁从来不缺讨好他的人,有朝一日,他腻了赵野,嫌乔装出宫累,迟早将这大侄子抛在脑后。
出乎预料地,义德帝对赵野十分上心,今儿居然纡尊降贵亲自往赵家探病。
唐国公慌了,义德帝对赵野异常重视,这两人的缘法只怕一时半会儿尽不了,而且里头的水彷佛比他设想的来得深……
那厢义德帝接过原婉然献上的茶,以他览遍六宫粉黛的眼光看,都不能不承认这小媳妇确实有姿色,又对赵野不离不弃,怪道招赵野喜欢。
然而平日不肯老实顾家,便算不得好媳妇。
原婉然一边献茶,一边客套道:“贵客临门,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请吃杯茶润润舌。”
赵野含笑和妻子四目相觑,心底暖泉涌流。他们夫妻彼此懂得,小婉婉知道他要借松针茶作个引子。
义德帝接过茶虚抿,嘴唇几乎不曾沾着杯沿。
一来他在外头不轻易吃喝,二来原婉然献完茶后入座,那光景更教他倒胃口。
赵野家堂屋上首主座是张罗汉椅,以矮几隔出叁个座位。赵野原先坐在当中位子,当原婉然踏入堂屋,他便即移坐至椅子一侧次位,又推挪当中位子搁的靠枕让它偏向自己那儿。
义德帝纳闷赵野为何这般张罗,却见原婉然向他献完茶,退后两步,转身走向罗汉椅,居然老实不客气往那当中位子一屁股坐下。她坐得偏近赵野,后背正好不偏不倚依上赵野先前挪好的靠枕上。
义德帝膈应得慌。
那罗汉床叁个位次,以当中座位为尊,象征一家之主。赵野见他媳妇来不但让位,还殷勤挪动靠枕,他媳妇也大喇喇坐上大位,一点不谦让。
赵野这等人才和那村妇作夫妻,已然委屈,他还是共妻,自身不曾经过花烛拜堂那套正经礼仪,岂不形同做小?赵野媳妇在人前坐上主位大位,更无异变相昭告赵野在家中屈居末席。
义德帝觉得这桩姻缘糟糕透了。
唐国公呷了口茶,他生在钟鼎之家,熟谙吃穿之道,一尝就辨出茶是朱雀城产的松针茶,并且是新茶。这茶质地算不上绝妙上品,吃着倒也还行。
他闲话道:“最近这一波松针茶收成大减。”
赵野道:“是,便是中品的松针新茶,小些的茶铺都没处寻。蒙朱雀城司礼监姜太监送来两瓶与我。”
义德帝明知故问:“朱雀城司礼监有姓姜的太监吗?”
赵野陪他作戏,答道:“那位姜太监原先在京城司礼监,任职秉笔太监,近来外放到朱雀城。”
“原来是他,”义德帝假意道:“想来你们也是因为书画结缘了?我倒未曾听说他如此雅好丹青。”
赵野道:“倒不是因为书画结缘,姜家与晚生养母娘家曾有通家之好,姜太监爱屋及乌,对晚生多有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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