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叁十来岁,相貌端丽,眉宇间一股书卷清气,情却萧索疲倦。
她慢挑斯理由首饰匣挑了一支白玉簪插上,对镜一瞥,见赵野立在身后,剎那笑逐颜开,脸庞添了许多生气。
“妈妈。”赵野俯身抱了抱女子。
薛妈妦抬手拍拍他的头,轻声细语:“好孩子,什么时候来的?”
赵野应答,仔细端详薛妈妈,“妈妈,你清减了。”
“是吗?”薛妈妈不以为意笑道:“近来事多,忙瘦了。”
她转身拉着赵野,上炕对坐嘘寒问暖。赵野由怀里掏出一方包好的巾子,递给薛妈妈。
“我媳妇说白住您的房子过意不去,这几日赶着绣了几条帕子送您。”
“这孩子有心了,”薛妈妈问道:“她在京城住得惯吗?”
“住得惯,”赵野忍不住微笑,“就是每天买菜肉疼。在乡下遍地野菜,她还弄了菜圃,吃都吃不完;在京城,瓜果菜蔬样样得花钱。”
薛妈妈道:“那孩子既然肯种菜,要不这么着,你们把后院空地辟作菜圃。那地方大,只作晾衣服用,原就可惜。”
“好,我家去跟她说,她肯定开心。”赵野笑道:“这人爱开源节流,正盘算进绣庄做绣娘,接大件绣活挣更多银钱,知道绣庄管午饭茶点,更心动了。”
“自食其力是好的,不过成日做绣活,久视伤血,久坐伤肉……”薛妈妈忽然打住话声,凝睇手下摊开的绣帕。
原婉然所赠一沓绣帕皆用上好缎子,质地光滑细致,迭在顶端的一条是葡萄紫,色泽秾艳贵气,帕角绣一簇带叶紫藤,绿叶紫花深深浅浅,叶子夹杂樱草、雪色,颜色富于变化,让整个绣样鲜亮灵动。
赵野道:“我媳妇说,四合院适合庭院栽种的花树多了去,您独独挑上紫藤,必然极喜欢它,便选它做花样。”
薛妈妈默然,半晌颌首,缓缓道:“我家——老家,不是天香阁——后花园有块地儿叫‘宜阳春’。在那儿,曾祖父亲手种下几十株藤萝,搭上廊道架子,让藤蔓缘架而上。每年春晚花开,紫藤累累,鸟语花香。远处看时,花廊藤花披垂,一重紫接一重紫,彷佛重重烟霞。人人都说薛家藤花廊像仙境,美不胜收,我打小看惯了,只道是寻常。”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那年春天,有一天……”
薛妈妈的语声消失在静默之中,浅浅绽开一抹笑靥,气恍惚而温柔。
可不多久,她回过来,放眼室内景物,骤然意识自己现如今身在何处,脸上梦一般的光辉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凄凉惨笑。
不过那点失意随即泯没眉间,剎那她恢复常色,转换话锋。
“黄昏了,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做,另外准备点心,你家去时带走。”
“厨房有什么就上什么,别费事。——对了,点心给我甜的。”
薛妈妈道:“你素来不吃甜食,改口味了?”
赵野见问,答案其实很简单,临出口却莫名其妙在舌尖煞了一下,才说:“我媳妇喜欢。”
“好,好,懂得疼媳妇就好。”薛妈妈点头笑道,又叮嘱:“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凡事要叁思而后行,多想着媳妇,再不可要干什么便干什么,凈由着自个儿性子来。”
赵野满口应承,薛妈妈盯着他青春焕发的面孔,叹道:“光阴如箭,这会儿你都成家了。”
她笑叹:“当年教你说话,你总不开口,我可发愁了,想你这孩子是不能说话呢,不肯说话呢?”
“后来妈妈见我口才便给,才智过人,不愁了吧?”
薛妈妈佯嗔瞪他一眼,“照愁不误,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性子又落拓,越发烦恼了。现如今讨了媳妇,我可以稍微放心了。那孩子依你提过的为人处事,还有她刺绣的心思,想来性子细腻体贴,有她在你身边照看,坏不了。孩子,媳妇既是好媳妇,要珍惜,善待人家。”
“我没道理待她不好。”赵野说:“她很可爱。”
薛妈妈一脸欣慰,偶然动念,因问道:“将来韩一回来,她跟谁过?”
“自然跟大哥回翠水村,”赵野不假思索答言:“她喜欢的是大哥,不是我。”
薛妈妈眉尖微攒,“那你……”
“我偶尔回乡下找他们,便够了。”赵野笑道:“您别担心,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行的事。”
薛妈妈思量来日方长,这事急不来,便让丫鬟传饭,赵野一旁陪着。两人吃了没几口,丫鬟通报教坊司来官员谈公务,薛妈妈只得丢下赵野,往天香阁楼舍去。好容易完事,回到居处,位子尚未坐暖,其它娼家老鸨拜访,商量京城百媚事宜。
赵野眼见薛妈妈分身乏术,便起身告辞,拎着厨房送来的点心家去。
尚未走出天香阁,街上一些旧日玩伴晓得他来了,但凡这日不在各自妓院当差的,一齐找他吃酒。赵野惦记说过回家吃饭而推辞,大伙儿不依,极力邀约,他却不过情面,便去了。
席间传杯换盏,言笑晏晏,众人拉着赵野敬酒,赵野好容易离席脱身,月娘已高挂天际。
他归还骡子给店家,回到家所在的四喜胡同,沿路空无一人,除了月光,并无其它光亮。两旁宅院静悄悄的,胡同里的人家八成歇下或将歇下了。
快到家前,赵野绕进小巷,步向宅子后头。
薛妈妈的宅子前后设门,他或原婉然独自外出时,一人用一门,如此一来,谁外出便自个儿在门外上锁、归家开锁,不必劳动另一人关门等门。
小门地处冷清后巷,妇人独行危险,因而他自己用小门,而原婉然专用大门。
这夜月色昏淡,他还有些酒意,不大能对准锁孔开锁。钥匙碰在锁头上,锵锵的声响并不大,宅内墨宝依然察觉,叫了起来,那吠声由远而近,一路响近小门,末了顿在门后汪汪几声。
“墨宝,别叫。”赵野嘱咐,原婉然睡得早,又无须等门,这时或许已安置了,墨宝吠叫怕要吵醒她。
门后有人轻轻应和,“墨宝,别吵到街坊邻居。”声音温柔可亲,正是出自原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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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一之谓甚,岂可再乎”,翻作白话是:“这种事一次就够了,怎么可以再来第二次?”。因为比较文言,这里解释一下。
Ⅱ估计下一章是休更前的最后一章_(:3」∠)_
Ⅲ请勿作任何形式的剪贴、复制、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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