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尚且年幼,一心想出城把父亲母亲的尸体接回来,却被舅舅拦住,斥责自己不懂事,说人死如灯灭,为了死人得罪活人,实在不明智,尸体放在城外的义庄也不碍事。
谢明夷本身就忍着悲痛强撑了多天,如今又被舅舅责骂,当即晕了过去,晚上还发起了高烧。
等他高烧退了,可以出城接回父母尸身了,却发现尸体放在义庄已经腐烂,散发着恶臭。
他没有去找舅舅,只自己带着几个仆从,扶着棺椁进了城。
那天的雨,很大,大的看不清路和方向。
拉车的马突然摔倒,车上的棺材翻了,尸体也掉了出来。
他听到有人在骂他,说他把街道弄得又脏又臭,他没搭理那些人,只默默地将父母的尸身搬回棺材,但马却爬不起来了。
后来,舅舅赶了过来,给了他一巴掌。
说:“妹妹妹婿已去世多天,你做儿女的不想着让他们入土为安,反而由着尸体腐烂发臭,简直不孝!”
谢明夷跪在大街上,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骑着马的男人,心里第一次明白了仇恨二字。
他恨那些盗匪,恨宿华长公主,恨皇上,恨城卫,恨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舅舅。
也恨自己。
时隔两年,现在想想,他还是恨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恨宿华长公主和皇上,以及那个城卫,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件事,也许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件小事。
无关之人罢了。
但温盛则不是无关之人。
忠亲王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女儿的死亡,他何尝不伤心呢?每天每夜,他做梦都想杀了那些贼寇。
想到派出去调查的人发来的信件,忠亲王挣扎片刻,还是说了:“那些贼寇,找到了。”
谢明夷猛地瞳孔收缩,哑声道:“什么?”
“明夷,你一直都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记在心里就好。”忠亲王缓缓说道,“那些贼寇害死你爹娘之后,就四处流窜,直到几个月前,在苏州一带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谢明夷心中焦急,忙问道:“那现在呢?抓到了吗?”
忠亲王表情变幻,眼中透出几分愤恨,“晚了一步,那贼寇的头目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食气之法入了练血,还结识了去苏州办案的四皇子,直接带领手下投靠了四皇子。”
“项垣?”谢明夷深深吸了口气,四皇子项垣是个狠角色,其他的皇子都结交文士的情况下,唯独他一人崇尚武者,几年前还领兵去了边塞,立了军功。
目前对皇位有意的,只有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
三皇子生母出身低微,朝堂之上也没助力,而五皇子天生痴傻,虽然与大皇子一母同胞,但痴傻之人终究不受喜爱。
大皇子名项瑛,宸贵妃所出。
宸贵妃是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妃嫔,家世也最好,也因此拥立大皇子为储君的官员很多。
二皇子项承的生母是淑贵妃,淑贵妃出身书香门第,二皇子走的也是文士之路。
而六皇子项延的生母是荣贵人,比起前几位皇子,出身低了些,但荣贵人最受皇上宠爱,荣贵人的兄长也有几分本事,这些年借着妹妹的势,成了正二品官员。
以上三位皇子,母家都不错,收的门客除了有真材实料之外,家世也需清白,只有四皇子项垣,荤素不忌,只要有本事,能让他看中就行。
如今那贼寇投靠了项垣,事情就不好办了。
忠亲王厉声道:“四皇子还给那贼人安排进了御林军,做了个正五品的骑尉!”
谢明夷心一寒,“是舅舅?”
温盛则是御林军统领,四皇子插人进去不可能不跟他打招呼。
忠亲王咬牙切齿:“除了这个孽畜,还有谁!”
四皇子本就看中武官,自然少不了和温盛则结交。
“他知道那人是杀我父母的仇人吗?”谢明夷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嵌进了掌心。
忠亲王睁着眼,一滴浑浊的泪水缓缓流下,“他向来谨慎,凡事都会调查清楚,四皇子塞的人,他如何不调查,如何不知啊!”
谢明夷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笑了起来,“外公,我想杀了他。”
忠亲王怔住了,他不敢问谢明夷,这个“他”,指的是谁。
是那个贼寇,还是——他的舅舅?
“之前外公特意提到了南苑狩猎,我记得往年狩猎,舅舅作为御林军统领,都要一路跟随,保护皇上安危的。”谢明夷眼中仿佛燃烧了一团火焰,明亮又纯粹,“这次,想必也不例外吧。那贼寇既然加入了御林军,自然也要去南苑的,外公突然提及此事,是不是准备趁着这次狩猎,为我父母报仇?”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