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选一次,他会否放弃北上,选择继续当李氏默默无闻的鹰犬?他的养父曾给过他选择。像她那样的女子,有情人亦不算意外。他可以守在她身边,像李璟一样用闲职消磨时间。他要同另一个男人分享她,与她同陷于不伦之渊薮。那不过是他为她设的另一重镣铐。她只会比他更痛苦。
他生来是个北人,是不相信来世的,他同她就只有这一世好活。这世上至长寿者,亦不过叁万六千日。这一世就是他的天地和牢房。他不知晓自己是否应当再和她重逢。他想起暮春时西山的相逢,那时她已经有了身孕。音讯断绝已久,他的小麑应当成为母亲了。她在怀抱和哺育其他男人的孩子。他却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犹疑和软弱——他无法忘记生身血仇,也无法忘记凉州往日。
那只细小的水晶瓶从他手中落地,他苦心孤诣制作的花露倾洒进炭火里,变成腾起的青烟。他忽然为心中腾起的念头胆寒——当他夺回生父失去的权势,当世家血肉纷纷抛落黄河之时,就是他同她此生自由之时。
水晶瓶在炭火的炙烤下砰地一声碎裂,他一惊之后,却笑得眼泪都落下来——当少年时的他和她漫游在凉州城外的草场上时,可曾想到诸事会有今日这般收场?他的心早已焚尽了。
门口隐约传来示意的咳嗽声,他站起身来。来人却是樵苏,樵苏闻到帐中花露味道,暧昧地笑了笑,大约是以为昨夜他带了女人回来。他并不辩解,只是低声问樵苏:“何事?”如今北境情势急迫,任何事都可能是要事。
樵苏瞥了一眼被李璘挂在床头的面具,道:“以后殿下就再用不到这事物了。”他揣测着樵苏的用意,一言不发。樵苏又道:“殿下有位故人应当一见。”
故人……樵苏在前方引路,他用尽全力按下心头冲动,不令自己陷入最疯狂的幻想。
自然不会是她,他笑自己的愚蠢,他认不出眼前这个女人。一旁是沉默的乌仁将军和樵苏。直到眼前的那个女人流着泪唤出他的乳名,他才醒悟——这是他的亲生母亲,如今的摄政王妃。他忽然明白了樵苏的语义——他的生母可以证明他的血统,她要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和第二任丈夫兵戈相向。
他对母亲的最后印象,是幼年的他躲在帷帐之后,看到母亲跪在地上被粗鲁的兵士拖行。他身后,乳娘用尽全力捂住他的嘴。他无法把印象中那时哀戚又狼狈的母亲同眼前这个华贵却疲惫的女人调和起来。他并不怨恨她,只感到失望和孤独。
他没有退路了。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遗憾、欲望和理想。而他的过去就像他为她制的最后一瓶花露,如今已是灰烬中的碎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