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本以为自己在跳楼后,便一定死了,可没想到她睁开眼却没有看到熟悉的工作间,而是飘着淡淡药味的寝殿。
有辘辘声传来,“皇后醒了。”
春晓侧过脸,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是陆拂,他面上覆着一层面纱,坐在木制轮椅上,静静看向她,伸手温柔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皇后伤重,昏睡了半个月,朕担心坏了。”
春晓盯着他。
陆拂眸子低了低,抚了抚自己的面纱,道:“朕身体有恙,一脸病容不大好看,等病好了,再给母妃看。”他眯着眼睛,“朕希望在母妃心中,永远都是最完美的模样。”
春晓拧着眉动了动,却发现双腿无力。
“母妃从天坛坠下,元气大伤,双腿骨折,怕是要养个两叁年才能行动自如。”
“净莲呢?”沉默半晌,她问道。
陆拂温柔地用额头贴了贴她的脸颊,说:“司相不是已经死了,儿臣不懂你在说什么。”
春晓冷冷看着他,陆拂还好端端在这,说明司庭造反一定没有成功,那他人在哪?po??x.6p(x.vp)
陆拂被她看了半晌,眉头微颦,叹了口气,“叛贼在城中举兵,与我王军顽抗十余日,后在听闻母妃您的死讯后,缴械认罪。“
她的眼瞳微微颤动。
陆拂笑着又道:“母妃醒的时机刚好,那姓司的反贼恰好今日问斩,算算时辰,再有几刻钟,便能血祭我大梁刑台了。”
春晓喉中发痒,“不。”她紧紧捏住身下的绸被,浑身无力却往床下滚,“不。”
他为何要么做?不是跟他说了先离开长安,在外地等她吗?
陆拂死死将她扶住,“司庭此前倒行逆施,惹得整个大梁民怨沸腾,现如今再加上谋逆罪,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收回旨意!或是找个替身,将他放了。”春晓的脑袋疼得厉害,她摸到自己额头缠着厚厚的纱布,毫无知觉的双腿完全限制了她的行为。
陆拂色紧绷,轻笑:“叛贼要在午门外示众呢,且不说到这个关头你还在为他开脱,单是这长安城去哪里找替身,谁能模仿得了被誉为世无其二天上仙官的司相半分风采。”
春晓胸中郁卒得厉害,耳边嗡鸣,“池月,池月!备马!”
“忘了告诉母妃了,您的那两个侍女,月前在我们的会典服毒自缢了。”
仿佛天旋地转,她低吼了一声,剧烈地咳嗽着,“让开,本宫要去亲自救他。”
“若母妃能赶上时辰的话,儿臣也就认了”
九月十叁,春晓的马车从皇宫内奔驰而出的那一刻,阴沉的天空忽然落下飞絮般的白雪。
那白雪飘飘洒洒,在这个九月诡异地落满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缟素一般。
而刑台上身着白色囚衣跪着的男子,也仰头看向忽然落下的雪花,那冰凉的雪点扑落在他身上,落在他冠玉一般皎洁温润的脸庞上,明明是即将赴死,却有种将登仙道的美感。
台下观刑的众人,都知道台上是罪不可赦的大梁第一佞臣,可即便恨之入骨,却也没法否认这佞臣此刻的温和,他在雪风中微微笑着,仿佛看见了什么,双眼含着笑意,干净又纯粹。
远处行刑官心内发虚,月前他视这位司相还是如萤火于明月,而如今高高在上位极人臣的司大人竟落魄到将人头落地。
朝中人人都知道司相贪婪阴毒,睚眦必报,可行刑官此刻却又有些恍惚,仿佛这场雪就是为了那个男人来送行一般。
片刻恍惚后,人群又开始骚动,不断有咒骂声和杂物往台上丢,那可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大员了,如今只是个罪臣而已。
男人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形态优美温顺的睡凤眼微微垂下,他遥遥看向远处行刑官,道:“司徒源,我记得你。你六年前科举的考卷我看过,答得很好,刑部很适合你。同朝为官六载,罪臣此刻临终,唯有一个心愿,万望大人准允。”
司徒源微微有些紧张,扫了一眼围观人群,扬着声音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薄雪滑过司庭的鼻尖,落在他的长睫,他眼睫颤动,道:“别无所求,只求最后嗅一段梅香。”
司徒源握紧令牌,毫不犹豫道:“这才九月,哪里来的梅花?”
司庭眯起眸子,扬着雪白的脖颈,丝毫没有惧怕。
这群人都看不懂他,他们看不透他为何造反,为何在听闻太后死讯后,缴械甘愿赴死,为何此刻毫无畏惧,视死如归。
“是啊,这才九月。可是已经开始下雪了不是吗?我知孙公山的梅向来开得早,罪臣厚颜求一枝梅。”
曾万人之上的司相俯身,轻轻叩首在地。
司徒源心头一震,微微迟疑片刻,招来身旁小吏,“只有两刻钟,寻不到梅便算了,不能误了时辰。”
小吏拍马离开了,司徒源按耐住好,可毕竟他还年轻,沉默了一刻钟,终于问出了自己的困惑,“司庭,你看起来并不恐惧。你与我从前见到的罪犯,都不一样。”
司庭始终静静看向白雪,闻言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远远的方向,“呵,我这一生并无什么抱负,碌碌叁十余载,所求不过与吾妻长相厮守,如今吾妻去了穷途与我而言,与归程无异。”
但愿她黄泉路上,走得慢一些,不要急着喝了孟婆汤,他还有许多许多话没有同她说。他本打算将那些话,留待二人逃出长安,在松洲的别院里细说,可如今,没有机会了。
他多想与谢小姐一同走完余生,可在他们二人正值健益之年,她却遭遇不测。
他举兵不过是想要将她带走,陆拂奸诈狠戾,司庭怎么舍得留她一人与他周旋。
司徒源愣了愣,司相哪里来的妻子?他不禁顺着司庭目光的方向看去,那是皇宫的方向,前阵子传来了太后的死讯。
他仿佛窥见了什么,面色陡然煞白。
而此时驾马的小吏也送来了一只白梅,“禀大人,说来也,小的向西行了十几里,便见道旁生着一株野梅,恰好开了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