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回低眉道:“是……是家中少主。”
家中少主。初九的映雪姐姐。
彼时初九掌心正握着一枚白棋子,动作凝住,不知在想什么。
映雪姐姐回来了。
未回端详初九的色,一时也辨不出是雨是情,思忖着劝道:“公子,不如奴才去说,公子此时正病着,不便见客?”
初九还是敛眉不言,不知在惦记什么。不说妥帖,也不说不妥帖。
少顷,初九终于开口了:“罢了,我去见。”
随后,初九对着落地铜镜理了理衣衫,重新又望了镜中人一眼,在心底微微叹气,复转身离去。他穿着一袭蓝纱夏衣,腰间坠着两方羊脂玉,显得身姿风流。
初九撩着袍角迈出南帷殿,见映雪等在仉山的一方自雨亭中,亭外长满芭蕉。初九看到那青碧的颜色,便觉得有清凉之意。当真是绕身无数青罗扇,风不来时也自凉。
映雪仍旧是一身白裙,万年不变。今日的白衣,锦绣是微微透的,犹如鲛纱。她前襟微敞,半露一痕雪脯。头上绾了高髻,青丝盘云,额饰贝母,整个人倒比寻常时候明艳不少。
未回与映雪的侍女翠烬都远远守在亭外,不扰二位主子相谈。
映雪抬眼,看见初九。启唇想要说什么,终究是什么都不曾说出来。
二人沉寂须臾。
终究还是初九先开口,他温声道:“族姐。”
听到这族姐二字,映雪心中便一阵激动,又是一阵自愧。原来,初九还是肯将她当族姐的。
初九也不唤未回奉茶,亲自倒了两盏碧盈盈的浓茶,递给映雪一盏:“来。”
每当看到初九乖巧懂事时,映雪总是会心疼他。叔父对她含愧,且她又是乾元之身,总是偏疼。初九不被疼,也不争不抢的,自己陪伴他,他倒肯跟在自己身后,整日族姐长族姐短地唤她。
“对不住。初九,是族姐对不住你。”映雪抬眸,望着初九,“对不住。”
初九听她提及此事,心中尖锐地疼起来,握着杯盏的冰裂纹都觉得锋利。唯恐委屈到哽咽,也不敢言语。
归根结底,族姐曾经想要把他送给蛇族少主。
“谁料,彼时我深恨叔父,反而将你牵连进来。”映雪声音颤抖着,“若要你不放在心上,也是不能了。我只求,你还当我是那个在陵海一起长大的族姐,莫将我丢下。”
初九摇摇头,低声道:“不会的,族姐。你永远是我族姐。你恨父王,是该的。谁料阴差阳错,让你纠结这么多年呢。当年我便想着,不知为何,你心中有一个解不开的芥蒂似的,我想知道是为什么,可终究还是不知道。”
可是映雪意识到,在她应下溯皎,将初九当筹码送过去时,二人之间已经有什么被打碎了。再也拼合不起来。
却听初九又道:“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我只盼着,你我还有父王,能安安稳稳地守在一起。如此我便能安心了。”
映雪动容道:“我不走。我与叔父谈好了,我不会离开陵海,此后,叔父不是我父王了,他仍旧是我叔父。你,还是我的族弟。”
此时此刻,初九与映雪的目光相触,彼此都一眼望进心底。
说到底,映雪这一句“不走”,总算使初九安心了些。毕竟映雪一去,自己又嫁到狮族,父王便是孤家寡人。倘若族姐留下,那家还未散。
映雪饮了口初九泡的寒酥茶,心中百味交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抬眸望去,见初九面色倒还好,眼眸清泠泠望着她。
风拂过簌簌颤抖的芭蕉,赤红的美人蕉映着她玉一样的面容,格外有种富丽堂皇的凄清之感。她耳上坠着海水蓝鹞珠,显得容颜冷光潋滟。
须臾后,映雪道:“初九,我做了这样的事,本不能求你原谅。”
初九看了看美人蕉,又看了看自己的族姐,他轻声道:“不,族姐,我原谅你。”
他轻言软语时,微微触动了映雪的心。原本映雪劫后余生,那颗万年不动的心,也复苏几许。她暗叹,自己这个族弟,着实是当之无愧的绝色。
绝色不只在皮囊,还在眼波流转间,言语温存间。
初九行云流水地为映雪倒茶,雪白的指尖使人望之心动。映雪又想起,她幼时便发觉,初九的锁骨上有一颗红痣,若是衣襟松些,是可以在不经意间瞧出来的。若非自己是个清心寡欲的乾元,又怎能不见色起意。
“你为我抄一遍《风华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