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觞掩上床帐,退到屏风后。披香殿里点的几盏雕花紫烛也相继被小厮们熄灭了。
初九也不知为何,近日总是容易疲累困乏,兴许是睡得不够的缘故。奈何除此之外,身子亦总是隐隐作酸。
長君抱上他的腰,悄声说:“事已至此,再愁也无用了。我看,父王和族姐,照如此情势下去,也当不成父女了。一且由他们去罢。这里头一分一毫也不曾有你的错处。”
初九穿着一袭碧荷叶色的绢纱寝衣,将掩未掩,映出锁骨的轮廓越发深隽。初九长叹一声,心中几分悲凉。
只恨这层旧事蓦然浮现,使他家不成家。
長君修长的指尖划过初九的锁骨,使他的身子微微一颤。初九几乎便要出声:“你做什么?”
長君撤了指尖,心疼道:“你看你,这些日子越发得消瘦了。锁骨这么深。岂不是存心让我心里难受?”
初九道:“看着我父王和我族姐,我心里就……”
長君将他往怀中又紧了几寸,一颔首便吻上他的耳垂,悄声说:“这也有你的不是——你若是累得病了,谁来宽慰他们?还有,你病了,我的心也不安稳。”
如此在深夜中彼此依偎,之前的龃龉和拌嘴,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初九依偎在他怀中,也觉得颇为心安。
長君又低低絮语:“还有,我不嫌小狮子争宠了。你快些给我生出个小狮子来才是正经儿。”
他如此一说,便使初九一联系近日的疲倦不适,心中也疑惑自己是否身怀有孕。枕着長君的胸膛,便格外容易睡着,初九来不及多想,便沉入眠中。
待初九起身,他往披香殿里四下望了望,却不见長君的踪影。问过未回,方知晓,今日寅时未至,狮族便传了书信来,说是狮王急唤少主回去看文书,長君推辞不得,只得先回仉山去。临行前放心不下初九的安全,便将狮族的暗卫全留在初九身边,护他平安。
初九听在耳中,他反而觉得安心。毕竟若是長君为儿女私情耽误公事,他也不愿。因带上未回,乘软轿到安意殿去看映雪。
映雪还是昨日的老样子,躺在软榻上,身如焦木,心如死灰。那一身银丝齐胸襦裙还未换下来,她雪白的皓腕搭在塌边,犹挂着一对细细的白玉镯。
初九唤翠烬取过族姐梳头的木梳,随后为她梳起青丝来。
他想到,自己与長君成婚那日,族姐弃了筵席,弃了陪客,来到披香殿为自己梳头。
“族姐,你很早便知晓了……是不是?”
映雪这才看了他一眼,她微微启唇,想要说什么,终究是一字未吐。
初九又难过道:“所以你这些年才这样。”
他感受到,族姐的青丝触指犹如绸缎,在水波粼光的照耀下显得璀璨。初九纤瘦的指尖划过她的青丝,只留下一痕似有还无的触感。
一时间,陵海的龙王和少主皆心情郁郁,懒怠公务。那文书堆在海昇宫,无论是叙善还是映雪,谁都无心去看一眼。万般无奈之下,初九只能亲自去看那些纷繁复杂的族务。
那些细枝末节之事,初九多半自行做主,去朱砂行朱批,随后让底下的臣子实行。而关联重大之事,初九则拟上几个方案,再请示父王,由他裁决。
未回在一旁笑吟吟地研墨,笑道:“公子是坤泽之身,却有鸿鹄之志。没想到,奴才跟着公子,还能亲眼看到公子处理文书。”
初九取兼毫湖笔蘸了蘸松石纹砚台里的墨汁,叹息道:“眼下除了看文书,我也帮不上父王和族姐什么了。”
未回悉心替初九将看罢的文书整理好:“只是公子一连看了两个时辰,也太劳累了些。自古以来,坤泽都是被安养在内帷里,哪里有如公子一般亲看文书的。若是公子累坏了身子,那少主定是要心疼的。”
相比夫人二字,初九还是属意下人们唤他公子。
初九摇了摇头,执笔写着正楷小字:“无妨。哪里便这么容易累着了。”
怎料他未曾写上几字,恍惚一阵眩晕陡然袭来,避无可避。初九撑着自己的额角,缓缓阖上眼眸。
未回正在斟茶,见主子此番模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茶托都扔在桌案上,唤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服侍在海昇宫的小厮亦趋步前来,蹙眉道:“二公子身子可不适?”
未回唤那小厮:“自然是不适!你,快去宣御医!”
初九继续写着那文书,目光落在字上,道:“我不妨事。宣什么御医,不用去了。”
未回想将初九手里的湖笔取过来,却又不敢,只得劝道:“公子歇歇罢。何故如此难为自己呢?”
闻言,初九本想一气儿看完,听未回所言,自是也有几分道理,况且将自己累出病,则更无人处理龙族的文书了。因搁下湖笔,随口道:“我去榻上躺一会儿。未回,你将榻理一理。”
未回道一句“是”,径自往海昇宫的寝房走去,为初九换了方檀紫妆缎丝毯,正待扶着初九歇下,却发觉初九又面露不虞之色,撑着额角。
未回道:“公子又怎么了?”
初九不等他将丝毯铺好,便直挺挺躺上去,软声道:“无妨。躺一躺便好了。你再去研墨。”
未回径自走到前殿去寻小厮,吩咐他去宣御医。
半晌后,御医搭脉一诊,却摸出了喜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