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问,您怎么没过去一同会审?
大理寺卿展现出一个纯真的微笑,说:“另两位大人听闻您提审了这几个喽啰,怕您有什么不称手的,叫我来看看。”
宋隽立刻领悟,这是嫌这位傻白甜在那儿误事,遂打发到了自己这儿。
她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这一位的履历,早些年也算精明能干,越老越实诚,逐渐把自己活成个实心儿的人,在原本的品阶上滞留多年,逐渐养成憨厚老实的形象。
但好在傻人有傻福,四十岁那年他得以转运,平调到了大理寺任职,安安静静干了几年后靠着大理寺而今“时无英雄”和厚实的履历成功在五十岁这年当上了大理寺卿。
宋隽也连带着记起这人姓郭,点头道:“郭大人辛苦。”
郭大人问:“宋大人怎么查出来那茶楼是合黎王包下来的?”
宋隽心里盘算着怎么合情合理地去探望一眼赵徵,听见这话,很糊弄也很实诚地回答:“哦,我没查出来,时间太仓促,我手底下人还没来得及查证——只是我猜得出里面有萧峣的手笔,于是随口糊弄了两句,看看能不能骗过个傻子。”
一向以实诚着称的郭大人:……
宋隽笑一声,决定直接干脆地挑破目的:“我去看一眼叁司那边,郭大人一起吗?”
郭大人捧着一摞叁种说法的口供,问得分外纯良:“殿帅,您不先去找陛下说道说道如今的情况吗?”
宋隽愣了愣,抬手捻过那口供,目光飞快掠过就中几份:“那郭大人先行一步,我稍后去诏狱瞧一瞧。”
郭大人恬然答应,颠着碎步儿离开了。
宋隽盯着那背影看了两眼,无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只是心头堆的事情太多,想了想没寻摸出个头绪,吩咐人拿着最新审出来的那份口供继续审讯,自己则皱着眉头入了宫。
江子期面色红润了许些,听完她说话点点头,询问说:“姐姐,赵大人会否是被冤枉的?”
宋隽抬着眼盯他看,摇摇头:“臣不知道,陛下觉得呢?”
江子期捂着伤口凑过来:“我不知道,但姐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信不过赵徵,但我信得过姐姐——我只信姐姐。”
宋隽目光幽深:“臣知道了,陛下好好养伤。”
她把那些口供留下,回头的时候看着江子期,轻轻说:“陛下长大了,的确该成家了。”
江子期则望着她,说:“我等姐姐。”
宋隽转身出去,吩咐人去问大理寺审讯的怎么样,自己向着诏狱方向去,迎面和刑部、御史台两位大人打了照面,她目光轮转一圈,没找到裴瑾。
按说这样的场合裴瑾一个小御史在也说得过去,但既然御史中丞没挑中他,那也实在不凑巧。
只是宋隽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和两个人点头致意后匆匆入内。
诏狱里头羁押着许些人,很多是进来后便就没再被提审,经年累月地关在里头,不过这两年没人再犯帝王霉头,或者犯了直接去了乱葬岗,压根儿没机会来诏狱住两天。
是以宋隽瞥了眼册子,发现赵徵隔壁住着的,还是五年前,江子期登基时候的那场叛乱里,一个没名没姓的残党余孽。
因为什么都没审出来,干脆就在这里关到地老天荒。
宋隽信步过去,看见赵徵坐在一片阴影里。头发略有些散了,衣裳也不够干净,瘦削的背影显出落拓来。
“赵大人——”她唤一声,那人没个动静,宋隽愣了愣,微微皱起眉:“赵徵?”
这一声似乎叫得响亮了些,惊动了隔壁那人,扒在栏杆上张望一眼,又躺了回去。
宋隽压低声音,轻叩一下那铁栏:“赵大人,你还欠我一碗长寿面,不许装不认识我。”
赵大人背影坐在那里没动弹,低低笑一声:“没忘的。”
宋隽早早地打发走了人,轻轻道:“叫我看一看你。”
赵徵没动静,依旧坐在那篇阴影里,有一点光透进去,落在他身上,朗照出斑驳含糊的暗痕。
“在这里待了两天,腌臜得很,狼狈的不像样子。”赵徵轻轻说:“叫你瞧了,更不愿意要我。”
瘦长的手指探过那铁栏,宋隽隔着好远的距离去扯他袖子,嗓音发沉,心底的话脱口而出:“胡说,你什么样子,我都要你。”
赵大人愣了一愣,仿佛回头看了她一眼。
半晌,那人微微侧过半边身子来,指尖虚虚在宋隽手上蹭了一下。
“宋大人,你说好的,别丢下我。”
他微屈了小指,勾上宋隽的,跟她拉了个勾。
宋隽微微垂下手:“好。”
她被人盯着,不好滞留太久,无言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去,临行时候,听见有人急切地唤了一声:“容与?”
陶渊明说,步容与于南林。
那是赵徵的字,是他父母对他的期许,期许他一生悠闲自得,不涉风波之中。
滚烫的日光泼在身上,宋隽踏出冷冰冰的诏狱,低眉看向适才与赵徵拉过勾的指尖。
隐隐约约的,她嗅见一缕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