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涂山后山。
一颗参天古槐的树杈上,有座似是而非的朱红色八角阁;那阁楼不同于人世间任何的风格流派,左右不对称,头重而脚轻,但却能够稳稳地立于那大树杈上,十分妙。
阁楼东北侧,一扇窗前,两名女子坐在窗沿上,看着下面嬉闹的晚辈们色各异。
“切...真无聊...”
右侧的胡玉儿长发散开搭在四周,穿着一身浅红色的短打扮,那款式不像中原的东西,反倒类似北方游牧民族的服装魔改而来的行头。袖子与上衣分开呈两件,露出双肩,下半身层层叠叠的斜向短裙,短的那一侧可以看到大腿根,长的一侧又延展到膝盖以下。
可以看出,从那时起这狐狸的穿着便已经不溶于主流,开始按照自己的审美量体裁衣了。
“那些小鬼,整天学着怎么玩火,能有什么出息?”
她一只脚搭在窗沿上,另一只耷拉在窗外,狂放的姿势比起女孩更像是男性。而事实上也是如此,胡玉儿那叛逆的性格让族中的长老们都头痛不已,只要看见她便会发愁,几乎没人把她当女孩。
“哼哼、妹妹你还是这么看不起自家的法术呢。”
而坐在左侧的女子,与胡玉儿的面容有八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她身着一席素色上衣、配高腰长裙,外面披了一件薄纱,头发盘在脑后,那温婉大方的气质不言自明。
“看不起?对、没错,就是看不起。”
挠了挠耳朵,当然、是脑袋上面的耳朵;有些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楼下的小辈们,胡玉儿又说到。
“我十八岁出门的时候看不起,在外面游历了一百多年,现在回山之后更看不起。只会一招能干什么?哪怕是血脉中带着的本命法术,但说到底也不能应付所有情况,那些长老整天就知道教孩子们这种老掉牙的东西,能有什么前途?”
一锤窗沿,她又义愤填膺地骂道。
“就是因为这些老东西觉得自己血脉里带的法术天下无敌,故步自封,我们才会被人类甩开这么远!本来妖怪血脉中自带法术的优势,反倒被他们给搞成了限制前途的劣势,真是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玉儿你是觉得...应该让孩子们也去学习学习外面的东西吗?”
“不然呢?那些山外的人个个诡计多端,手上的伎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样那样的方术层出不穷,只会放火的小家伙们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还有长老们的保护啊,那些道士不也是畏惧于族中长老,才跟我们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么?”
听姐姐这么一说,胡玉儿更气了,将头转过来大吼道。
“那些老东西不过是生得早罢了,道行高又如何?只会那么点东西,对付个有些手段的晚辈就要累的满头大汗,最后还得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若是让那些手段颇多的人再修炼个几百年,保管把那些老头子的御座都给砸得稀巴烂!”
这下,胡仙儿被逗笑了,那笑声像是银铃般清脆;这山上如果别人说出这番话,恐怕周遭的人脸都会被吓白,但从胡玉儿嘴里冒出来却显得稀松平常。
自从她回山以来,没有一天不与那些坐在高堂中的长老们隔桥对骂,双方都拿对方没有办法。
“哼、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那些老狐狸一个个都几千年的道行了,跟我一个一百多年的后辈打的有来有回居然不感到耻辱,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你这旁门左道也没什么厉害的嘛’这种话,真是恶心!”
“妹妹你是想说服那些老顽固?”
浅笑着,胡仙儿提出了一个建议。
“要不...妹妹你试试这个法子?在他们最得意的领域去来一记当头棒喝?他们玩了几千年的火,依照你这学什么会什么的悟性,不如也掉过头来去学学族中的法术,这样一来他们不就心服口服了?”
“想都别想!我要真心实意地去学那狐火,说到底还是走了他们的老路,到时他们又会换另一套说辞,说什么还不是靠族中的法术赢得他们,还是老祖宗厉害,我才不学!”
“你啊...就是这点不好,太叛逆了。不过、也就是这点好。”
瞪了胡仙儿一眼,胡玉儿有些厌烦地挥了挥手。
“别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我不想我的亲姐姐也变得像那群老家伙一样满是城府一肚子坏水。”
“哼哼、知道啦。那姐姐尽量。”
“...”
沉吟一声,胡玉儿抬头看向桥上,知道自己大意了。
但即便如此,叶彩的实力也不容小觑。那精妙的操偶术刚才已经见识过了,可以制造出那么一个栩栩如生的假人,甚至跟胡玉儿打的有来有回——那绝对是大师级的手法。但哪怕将这手段按下不表,光看那隐匿气息的本事,也令人叹为观止。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她居然可以一边操纵人偶,一边让胡玉儿完全发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你这家伙,是哪个门派的?!”
手脚和太阳穴已经被那丝线抓住,现在的胡玉儿就像是一具木偶一般,身子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
“哪个门派?无门无派哦~”
“无门无派的散修有这等技术?!”
“哈哈哈哈!”
桥上的叶彩笑的花枝乱颤,她挑动小指,把联动着胡玉儿左臂的丝线扯了几分,后者的胳膊也随之被拉了起来。
“散修为何不能有?小狐狸,被天才打败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就像嘲讽似得,被叶彩手中丝线控制的胡玉儿,她的右手伸出食指,正指着自己的鼻尖。
“怎么?看你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还不愿意面对现实?”
大桥上,一辆加长公交车驶过,昏黄的灯光自叶彩身后一划,背光的她像是胶片中的人影那般。
“挑战权威不拜仙佛,只信任自己的一双手。我原本以为你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说‘跟你合得来’呢。哼哼、现在看来,你与我到底是两路人。”
说着,叶彩无名指一抬,胡玉儿立马扇了自己一个巴掌。那被丝线操控了的动作甚至比本人还要流畅,还要真实。
“苍天已死,黄天不立。”
精妙。
准确。
而且强大。
至今为止与叶彩的交手,胡玉儿的感受十分简单明确,只有两个——其一,自己轻敌了;其二,就算不轻敌也胜负未卜。
事实很残酷,那就是她遇到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实力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无名小辈”。
那“小辈”正坐在桥上,看着下面无能为力的她,然后冷漠地开口说道。
“什么上古大妖,什么百世修为;你们这些徒有虚名,混吃等死的吸血鬼只要一戳,便统统原形毕露。我今天就要把你的狐狸皮扒了,看看里面到底有几斤几两!叛徒、我们所做的事情,正是你曾经的所作所为!”
桥上依旧车水马龙,仿佛这下面有再大的喧嚣也是其他世界发生的,与桥上无关。
哪怕心高气傲,但胡玉儿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局面已经非常不利;虽然叶彩的线还未能完全取得控制权,但那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胡玉儿自己,作为劣势方的翻盘机会——只有一次!
“哈...”
长舒一口气,她尽量使自己心态平稳,去对抗脑中那如同跗骨之蛆的丝线。
钻心的疼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折磨着胡玉儿,削弱其心智;叶彩恐怕已经用着法子控制过无数人了,她更清楚如何操作,故而并没有急着跳下来,而是用聊天的方式去干扰桥下的“猎物”。
要现出原形吗...?
作为妖怪,胡玉儿知道那是自己最后的底牌。与暴露出耳朵、尾巴这些部分本像不同,现原形意味着恢复成之前方寸世界里那吞天的九尾大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