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做李雪雁。
生在上华,长在上华;父亲叫做李玄,母亲叫做周白。
毫无疑问,我是他们的女儿;二十七年前我在军区医院里被护士抱了出来,由于病房对面的树梢上站了一只迷途的大雁,又时值小雪,我才得了这个名字。
当天,据说父亲很高兴,一贯稳重的他在病房的走廊里像孩子似得蹦来跳去。而母亲却不那么高兴,根据我太爷的说法,当日她可谓是喜忧参半。
虽说生在大家庭里,但父母意外地开明,全然没有重男轻女的老旧思想。我作为李家的长女,从小都是被锦衣玉食的伺候,除了每逢年关时要去见族中那些根本记不清面容的叔叔伯伯,也倒是没有过什么烦心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降生于李家便已经有十余年。
哪怕是一直生活在这个被李家的关系网所圈住的小世界里,我也有所自觉——我的人生出地顺利。
课业对于我来说轻松无比,而在那之余同学们也为我瞻前顾后。许多对于他人来说无比头疼的问题在我面前迎刃而解,一触即溃。
本来,我是打算把这种现象归功于自己的优秀,再不济也是碍于李家的面子。
但终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我惊的发现,不仅是外部的人,就连李家族中的那些叔伯也对我敬畏有加,甚至我父亲本人也恨不得把我供起来,对于我的愿望、无论其正确与否、可行与否,一概不遗余力地去实行。
唯独我的母亲,周白。她从小对我严厉,在我的记忆中就犹如一个泼妇,完全没有旁人口中所说的那种、出身于大家的闺秀气质。
但凡我有一丁点的差错,她就会严厉地责骂我,甚至不惜动手。而当我提出了一些荒唐的要求,希望他人去满足时;若是让她得知了,更是会像是气血上头了一样,追着我满院子跑。
事实上,我自认并非一个贪心的人,也不是那种刁蛮郡主;也许儿时不懂事,我曾经多少顺着性子提出过一些怪的愿望。但自十岁以后,我每一个荒唐的想法都并非发自本心,而是出于对于母亲权威的挑战。
我要与她斗一斗,想弄明白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都顺应着我的大环境下,唯独她对我如此刻薄。
这种无休止的闹剧隔三差五的在李家大宅中上演,我与母亲那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甚至成为了家中工人们眼中的保留节目。而这种争斗,持续到我十五岁的生日那天,戛然而止。
那天清晨,大约四点多,母亲匆匆地把我从被窝中拽了出来,给我套上棉袄,拉我走向内院。
“雪雁,过来。”
她这么说,然后拉着我拐向旁道。
李家的大宅子层层叠叠,九宫八卦;哪怕是至今为止,我也只熟悉自己常走的那两三条路。母亲显然对这里更加熟络,穿过各色围墙边上的小门,很快便带我来到了那个平日里家族聚会用的内侧小院。
说是小,其实也有一个足球场大了。
在那中央,有一颗我认不出是什么、但自我记事以来就已经矗立在那里的参天古树。它盘根错节,下部有一部分恐怕早就是没了生命力的空壳,但树冠上方还依然不乏老树发新芽的情况,就像是个永不言败的攀登者。
“雪雁,你可知道,我们李家为什么自几百年前,无论朝代更迭还是天灾洗礼,都能稳居上华而屹立不倒的原因吗?”
“我哪知道”
事实上,有人教过,我也记得。
但我很讨厌母亲这种说话方式,她总是很刻薄,把我当小孩子。而其他人,哪怕是担负家族重任的父亲,也时常放下手中的工作,来陪我玩一些并不算有趣的游戏。
“是我们李家代代励精图治,不落人后敢打敢拼却又懂得中庸之道,方可做的这暴风骤雨中左倾右倒却永不沉没的一叶舟。”
“切、自夸起来倒是不害臊。说什么中庸,不就是好事你出头、坏事就缩头。”
我习惯性地与这个女人争论,但她今天似乎没有那个意思。她拍了拍我的脑袋,然后用一种五分无奈五分感慨的语气说道。
“但是,娘刚才说的那只是其一;李家繁盛之道,还有其二。”
“哦”
当时天气很冷,时间也尚早。我眯着眼,迫切地希望这场说教赶快结束,然后好好回去睡个回笼觉。毕竟晚上还会有各路人马来为我庆生,到时又得不得安生。
我虽然有些任性,但也知道吃一碗饭干一份活的道理;在这样对外的场合,都会不遗余力的扮演好一个大家小姐的样子,不让父母和李家丢了面子。再加上我本身长得漂亮,每每此时都会博得那些宾客的一阵赞美,评价我是个识大体的好姑娘;平日里的那些无理要求,不过是“瑕不掩瑜”而已。
“这其二,便在这颗桑海古树上。她在几百年前由一位贵人赠予我们李氏先祖,当时奄奄一息恐怕不消半日就会折在花盆中,多亏了祖先他也是栽种花木的一把好手,妙手回春地将其救活。也是自那之后,这古树便链接了我们李家的气运,她一日不倒我们李家便一日昌盛。”
“是吗那真好。”
天实在是太冷了,我不想再与母亲争论,只期望能赶快回屋。毕竟她这样道道也不是一两天了,听我外公说,母亲在嫁过来之前就这样,不必太过在意。
然而,接下来母亲的话,让哪怕打了这“预防针”的我也难以接受。
“雪雁,这棵古树,就是你。”
“哈?!”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女人疯了。
但正当我打算逃跑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头直窜脑门,我的目光也开始无法从那古树身上移开。无数的记忆与画面像是炸弹一样自脑中散开,我头痛欲裂的同时却又感到一丝舒畅。
“雪雁,莫怪娘这些年对你刻薄。你作为这古树的化身,好巧不巧的偏偏还是投在了李家;那些人恨不得将你供为座上宾,与他们祖先摆在一块,哪有人敢管你。”
说着,母亲的眼里第一次露出温柔,起码是我第一次看见。
“但在我这不同,我不管你是什么转世、什么化身,你都得先是我的女儿;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在无尽的放纵中成长,变成一个不学无术的米虫。当年、你的名字取自一只落单的孤雁,除了讨那个巧合的寓意,更是希望你记得,你这一生必然孤单。哪怕周围站满了人,但他们却各有思量没一人与你是同类,如果习惯了那些曲意逢迎便相当于开启了无尽的自我放纵。”
看着古树,她语重心长。
“雪雁,你自幼便是个美人胚子,再加上李家又是世家,这般条件下如果不能严加管教,任什么人都会变成废人。本来、李家是极重家教的,但却又因为这古树的关系不敢管你。他们不管、娘来管,可娘也管不了你一辈子,你要记住、孤雁更要自律!”
之后,父亲就急匆匆地待人赶来,但见事情已经泄露便长叹一声,然后上前与母亲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