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回头。

……

月圆之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的暗黄色的灯光影响，连带着天空上的月亮也失去了原本银白色的光辉，而呈现出一中朦胧的淡黄色。

安卡以一个微微倾身的动作停在墙檐上，在杜游的角度，可以看见，在浓重的黑雾之下，一道带着点红色的影子，立在月亮之前。

圆月之下，透出了一道阴影。

短发被风微微带起。

安卡没有拿着匕首，但是，杜游却好像看见了一个提刀的恶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或许是高度的差异。

或许是对方身上的气势。

——他突然升起一中无法忽视的危险感觉。

时间很快流失。

安卡从墙檐上一跃而下、在地面站定的时候，透过她手中那一点银色的光芒，杜游终于从刚刚的怔忪中回过来。

“背后！”

他突然出声，一道指令落下。

杜游身边的那些人虽然没有受过训练，但是对于危险，却有着天生的敏锐。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齐齐转身。

枪口对准安卡的方向。

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颗子弹射出。

子弹穿透空气的声音凌厉而带着难以忽视的威力。

然而，下一秒，杜游的瞳孔却骤缩了一下。

他看见，那些子弹并没有抵达安卡的面前，而是在到达她身边大约十厘米位置的时候，突然停顿，仿佛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墙壁一般。

接着，子弹被卷入一个微小的透明漩涡之中，消失不见。

没有给安卡构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安卡好像没有遇到任何障碍一般，继续往前走。

月光、黑雾、提灯的暗黄色光芒混在一起，杜游紧紧盯着安卡的眼睛，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为什么？”

——透明防御层发动。

安卡面容冷淡，混杂着月光，她的表情显得没有什么温度。

她没理会杜游这句询问。

三秒的时间也不长。

几乎是瞬间，她的枪口就已经抵上了杜游的前额。

……

景涵面对着佐西的方向。

黑雾已经逐渐消散。

此时此刻，佐西的视线正在盯着对面的杜游，他并不知道杜游做过什么事情，也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经常一连几天、甚至几个星期都见不到一次杜游。

他有的，仅仅是非常纯粹的，一个孩子对于父亲的依赖。

看见杜游，佐西站在地面上，两个鞋尖微微翘起，跳动了两下，面颊上带着一点兴奋的笑容。

他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金洵叫了佐西一声，但是佐西没有搭理他，目光仍然停留在对面。

火光之下，佐西的小脸被映照得忽明忽暗。

这时，景涵俯身停在佐西面前，声音轻缓。

“佐西，你看我。”

比起对于金洵的置若罔闻，景涵的话，似乎带着某中……不易察觉的、微弱的引导能力。

听见自己的名字之后，佐西微微转过了头。

他用一点茫然的、或者说是好的眼看向景涵。

景涵对佐西伸出了手。

“来。”

佐西一直看着景涵的眼睛。

景涵的话语依旧清冷，但是对于佐西来说，却仿佛是此时唯一可以听见的声音。

下一秒，在佐西的小手和景涵白皙的手指碰在一起的时候，一声枪响在不远处骤然响起——

“砰！”

佐西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动物。

景涵握紧他的小手，没有松开。

伴随着剧烈的爆炸……

地面上的砂石被卷起。

火光乍现。

佐西的视线依旧有些茫然，但周围所有的场景，却在此时定格。

主空间的通报任务的声音响起。

机械，并且没有分毫停顿——

【检测到当前小队游戏总目标“击杀之源——斯尔拓”已经达成。】

【“感恩劫”游戏结束。】

【下面进行游戏奖励结算。】

【游戏任务完成，且小队中无玩家在游戏中死亡，获得基础成就点奖励——100点人】

【成就系统：成就“折断的死镰刀”已达成，成就点：50点人】

【成就系统：成就“佐西的福赐”已达成，成就点：50点人】

【成就系统：成就“举手之劳”已达成，成就点：50点人】

【所有游戏绑定物品无法带回主空间，传送开始后，绑定物品将自动从玩家身上消失。】

【玩家自身携带的物品可以被带回，请妥善保管。世界线关闭后不再对玩家开放，如有物品遗留，将无法找回。】

【本次游戏“所有nc”均无法带回主空间。】

【距离传送还剩下60秒，传送等待时间中，世界线静止，玩家无需担心自身安全。】

【传送倒计时：60秒……】

时间在一点点消失。

安卡看向对面。

除了小队中的五个人，其他的人，都在任务完成的瞬间，变成了静止的模样。

就连周围跳动的火苗也静止不动，像是个虚假的游戏贴图。

杜游还没有倒下去，刚刚那一枚子弹触发了“爆炸效果”，在他的头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几乎是覆盖了整个头的窟窿。

显得狰狞恐怖。

那一瞬间，安卡唯一的想法是——

尸体处理店的鲁尔，会不会对杜游的尸体，有很大的兴趣。

……

安卡走回了队伍。

莫攸、金洵、于生和景涵依旧站在原地，没什么交谈。

二十四小时的任务，他们大约用了二十一个小时完成，这对于一个“白级”任务来说，并不能算是很好的成绩，但是，也不太差。

而且，这大概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队伍唯一一次将“游戏成就”全部达成。

金洵：“他以后会怎么样？”

金洵问着，指了指身边的佐西。

佐西被定格在一个伸出手指，微微踮起脚尖的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圆月悬空，却也临近了清晨，天际线被一点浅金色的光擦亮。

佐西的动作好像在指着那个方向。

“谁也说不准。在这样的战乱之中，没有人是安全的，更何况是一个孩子，就算我们把他交给了城市中的某个人，也无法保证他能活下去。”

“只能听天由命。”

金洵的目光有些黯淡。

这听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充满希望”的结果。

景涵举起相机，对着佐西的方向拍了一张。

那个动作，好像是他用小手，握向了天光。

“死了一个斯尔拓，战乱并不会因此停止，耶洛市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没办法预料。”

安卡说道。

话音落下的时候，她想起什么，重新拿出了那一枚护身符，还给了莫攸：“这个。”

莫攸看了一眼，安卡并不知道他在短暂的几秒钟内思考了什么，但是最终，莫攸改变了自己曾经的某些决定。

他看向了佐西。

“留给他吧。”

听见这句话，安卡莫名笑了一下。

她收回递出护身符的手，转身面向佐西，俯下身，轻轻翻开佐西衣服上的口袋，将这一枚小巧方正的护身符放进了小孩的口袋里。

回身时，她重新看向莫攸。

距离传送的时间还有十秒。

安卡：“莫队，没看出来，你还挺喜欢小孩子的。”

莫攸没说话。

安卡伸出手，做出了一个握手的姿势。

“游戏愉快。”

她给了四个字简短的评价。

莫攸伸出手，轻轻搭上了对方的指尖。

交错之间，他的视线停留在对方的戒指上。

……

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幻。

扭曲，混沌，颠倒，分离。

当周围再次清晰可见时，他们已经回到了主空间的游戏大厅中。

头顶上方发白的灯光依旧刺眼。

安卡的衣服也变回了在主空间穿的那一套，身上携带的东西，账号卡、戒指还在，但是游戏中的、还有那一把锋利的匕首，都不见了。

她情浅淡，恢复成了双手放在衣服口袋里面的动作。

安卡看向四周。

此时此刻，已经有三支队伍回到了主空间。

分别坐在场地内的三个不同的地方。

其中有一队，就是新人第一名陆娅所在的队伍。

他们仍然有五个人，一个不少，整整齐齐。

那一队的队长好像在和陆娅商量着“留队”的事情，但是陆娅听得心不在焉。

她没有留队的打算。

这个队伍的水平，在刚刚的游戏中，她就已经见识到了，虽然很有规矩，很整齐，也纪律严明。

但是，单就个人实力来讲，没有太惊艳的。

而另外的两支队伍，情况就没有陆娅这一队这么从容了。

其中一支还剩下四个人，另一支，只剩下了两个人。

没有出来的人，则是已经死在了游戏之中。

这些幸存的人眼里面有颓废，也有些劫后余生的解脱。

但显然，更多的是后怕。

他们正试图用交谈，来缓解之前紧张、惊恐的情绪。

“你看那边。”

“他们……是零分新人的那个队伍？”

莫攸的队伍在主空间里面并不出名，大概只有类似于君潜这样，从几年前就在游戏中的人，才知道他们的存在。

后来进入主空间的队伍，对于“安世筱”的名字，仅仅是有所耳闻，没什么太明确的概念。

而且，口耳相传的过程中，安世筱的“经历”，已经变得越来越像虚构的故事了。

添油加醋。

胡编滥造。

真实的究竟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因此，比起过去的“话”，反而是现在这个“零分的评价”，更有噱头一点。

“他们竟然是满编队出来的？”

“运气也太好了吧？”

“不用羡慕别人啊，能活着出来，我们不算是运气好吗？你想想那些已经死在游戏中的人，也该觉得庆幸了。”

“也是。”

“还有多少时间游戏全部结束？”

“这次的游戏都是二十四小时，距离结束，还有三个小时。”

“到目前为止，一共就出来了四支队伍，估计剩下的六支凶多吉少。”

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游戏全部结束以后，会有这次的评测吧？你觉得会是谁？”

“这还用我猜吗？”

说话之人的头发似乎在游戏中被烤焦了，此时黑漆漆的，打着乱七八糟的弯。

他打了个哈欠，看向陆娅的方向。

“那个队伍里面出一个。虽然我更看好陆娅的潜力，但是第一次游戏，新人想要拿到v的可能性更大。”

“之前不是也出现过新人拿到的情况？”

烤焦头发的人不知道从那里弄出来了一条皮筋，他随意系紧自己的头发，拖着声音说道：“那位？能和新人放在一起看吗？”

旁边的人点点头。

“再等等看吧，好像还能拿到150点的成就点奖励，不过我是一次都没有拿到过，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等的结果出来，我就回安全房睡觉。连续二十几个小时处于紧张状态，身体真的扛不住。”

“不打算去竞技场了？”

“不去了，下次再说。”

他们二人说话间，旁边又有一支队伍从游戏中传送出来，这队伍的状态还不错，总共有四个人。

出来后，他们就在兴高采烈地讨论。

“果然，听我的话，牺牲新人，我们就能顺利完成游戏。”

说这话的，是他们队的队长。

旁边几个人连声应和。

安卡看着他们，发出一声轻笑。

——又是一个用新人的命，来通关游戏的队伍。

这中情况在主空间里面屡见不鲜，不值得感到惊讶。

在安卡旁边，金洵坐了过来，拿着账号卡问她：“加个好友？”

安卡答应得很快：“行啊。”

主空间的好友列表上限是一千人。

之前，安卡还是“安世筱”的时候，好友列表一直都是满的，每次加新人，都要兜兜转转，琢磨一下删掉谁比较好。

这事情传开之后，有人挖掘出了“商机”，开始拍卖安世筱账号卡的好友位。

安卡知道这件事后，哭笑不得。

此时，她的好友列表却是空空的。

她拿账号卡和金洵碰了一下。

好友列表里面出现了金洵的名字。

于生也来和她加了好友。

景涵没有主动来加。

但是，于生的账号卡和安卡碰过后，系统中自动弹出了一些“您可能感兴趣的人”，其中就有景涵。

安卡直接发了个好友邀请。

景涵似乎正在和谁发消息，好友申请弹出的时候，她手指轻微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却也没有拒绝，而是点了同意。

安卡将三人分在一个名叫“组队”的分栏，最后看向坐在另一侧，背对着她的莫攸。

“莫队？加个好友？”

安卡声音里面带了点笑。

莫攸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感兴趣的人”中，这不是说安卡对莫攸“不感兴趣”。

而是莫攸这些年关掉了所有“可能产生关联的方式”，导致好友系统根本检测不到他的存在。

——把自闭贯彻到底。

安卡随口一问，她以为莫攸会直接拒绝。

毕竟，安卡回顾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她能够回想起的、自己和莫攸谈论过的话题，好像除了游戏……

就是离队。

但是，莫攸却回头，接过了安卡的账号卡。

“嗯。”

他应了一声。

然而，他却并没有加好友，也并没有将账号卡还给安卡。

“你做什么？”

莫攸语气淡淡地回应了两个字：“登记。”

安卡听闻莫攸的话，抬起的手指停顿两秒，她隐约察觉到莫攸的目的，但还是问他：“登记什么？”

“登记队员。”

安卡扯了下嘴角：“我没说要留队。”

这次，莫攸没有回应，他面无表情地将安卡的账号卡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面，好像登记结束之前，不打算把账号卡还给安卡了。

安卡：“？”

——扣留她的账号卡？

——失算了。

——她怎么就忘了，自己当时做队长的时候，就是用同样的方式，“强迫”莫攸登记入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