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玉注意到了这点,自是认为他定然清楚明白了,这样子,说不定是在不好意思,这样一想,她便笑得更开了。
几人从廊下过,由吴东临带领着在宅中穿行,最后一路撑伞到了为人称道的后花园。不同于京中的宅院,江南的私园讲究步移景异、移步换景,弯曲小径被湖石和茂木掩映着,于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原以为是到了尽头,再一转,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沈若笙对于园中一些诗词异象和造景手法并不十分理解,是以虽然觉得好看,却不能第一时间感受到真正的妙处,由谢廷安讲过之后,才又觉出其中的绝妙来。
“你看这湖心亭,亭为四方,四面开敞,每一面的造景都各不相同。东以桃李为春,南以莲荷为夏,西以枫桂为秋,北以松石为冬,是为四时。”
“真的是呢,怪不得这亭子题字季异,原是每个季节各有不同景观来着。”
“再如那一隅,是整个园子里最东南隅,向阳而生,最先知暖,是以上有题字,为花坞春晓。”
“就是春风和太阳最先光顾的地方吧,真是巧妙啊。”
沈若笙越听越感慨,以前他在锡陵的富人家也是知道造园多有讲究,如今逛了这园子,又有人细细说明,这才真正明白江南园林之美,合着自己以前根本就没看到精髓嘛,不过是看花是花,看树是树而已。
有谢廷安在,吴东临倒也不必特地介绍什么,只撑着伞静静地引路。谢承玉眼珠转了一转,瞅着机会,快步上前钻到了他的伞下。画着云纹的油纸伞并不能安置两个人,眼看着谢承玉的衣衫就沾了些雨。
“就不能老实一会儿?”吴东临皱眉将伞递过去,他方才真是想多了,就算穿得再淑女,她也是不能娴静的。
谢承玉也伸手握住伞柄,傻笑了一声,然后拿胳膊轻轻碰了碰他的,小声问:“你是不是看过了?”
吴东临不解:“看过什么?”
谢承玉一副不要明知故问的情:“就是……就我写的文章呀。”
“什么文章?”吴东临莫名,“什么时候的事?”
谢承玉一怔,不由得迟疑道:“你是真没看过,还是……装不知?”
吴东临摇头,谢承玉看他的情不似作伪,纳闷道:“一篇七夕小记,署名是言玉,我明明叫人贴在阅书墙的,怪了……”
吴东临这才了悟,几不可见的笑了:“原来如此……怕是没能到我手里,被书客给截了吧。”
谢承玉又是一愣,竟然忽略了这一点!阅书墙的文章都是先由手下人看过,筛选过才交到吴东临手里的。她觉得她改了许多遍,文笔应当很不错了,完全没想到,竟然连初审都没过就被毙掉,期待了半天,想传的话根本就没到正主手里!
谢承玉郁闷,声音都跟着闷了下来:“不至于这么差劲吧……”
“你的水平,还是不要盲目自信为好。”吴东临毫不客气地说,“遣词造句和文章结构都差些火候,不过是中等资质,放在女儿家游戏之间或许还能过关,想通过阅书墙出名的文人何其多,想从其中脱颖而出却是不可能。”
谢承玉本是因为没有达到目的而郁闷,又这样被他贬低,更是心里冒火。她绞尽脑汁写的小记,费尽周折地想让他看到,不想错过,不想留有遗憾,这些他全然不知晓也就算了,却还要这样教训她。
谢承玉于是哼了一声,松开了伞柄,转身往雨中,欲转回原来的位置,省得在这人眼前怕平白找气受,吴东临瞧着她身上的轻纱被雨水打得越发湿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住她,却又在握住那娇软的手臂时骤然惊醒,慌忙松开了手。
这一拉一松,让谢承玉怦然心动,又很快失望,甚至于一时间失去了重心,踉跄几步,跌坐在雨水里。她色呆呆地被沈若笙扶起来时,还望着他在半空中悬着的手。她就那样望着,可他甚至未曾扶自己一把。
吴东临此时因为那一触及逝的温软完全慌了,又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不敢再贸然接近于她,再看她一身狼狈,不由得色纠结几分:“你……”
谢承玉只当是他那爱洁的毛病又犯了,心里的狼狈远比身上更甚:“我这般模样还是早些滚走为好,免得脏了吴三少爷的袍子!”
吴东临只觉得更慌了,平日里在生意场上不动如山的定力全然不见,两步跨上前,将伞整个罩在她头顶:“我并非这个意思。”
谢承玉撇过头去,默然不语。沈若笙拉着她细看:“怎样,有没有摔疼哪里?”
被人这样一问,谢承玉更加委屈,闷闷不乐地撅起了嘴,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吴东临心中惭愧,又因为自己的失常感到尴尬不已,声音更沙哑了几分:“我这里没有女子的衣衫,你先暂且将就一时,我着人速速去购置。”
“我才不要穿着脏衣服将就!”谢承玉白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又故作怒声道,“把你的先拿给我穿!”
吴东临只好应下,一行人于是在临水的小榭里暂歇。下人送来了一身宝蓝的男子常服,谢承玉在内室里换上,虽然大得像戏袍子,可整个人却被像是被他拥着一样,暧昧地叫人心跳乱序。
谢承玉忘了方才的狼狈,偷偷笑了一会儿,才挽好袖口出去了。彼时吴东临在外叫人奉了炉火烹茶,看见她穿着自己的衣裳出来,明明并不合身,可又觉得这人似乎比往常更娇小了些。他莫名有些口干舌燥,一连灌了两杯茶,才终于觉得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