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有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圣人又云,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
“我先尝尝,你们随意。”
丁嗣源挑起一筷拌好的面条,送入口中。
先浅尝辄止地咬了一口,皱着眉头咀嚼,接着整张脸仿佛被光芒照亮般,双目放出灼灼的光芒。
“酸辣辛香,刺激开胃,回味无穷!”
他给出如此点评后,彻底放下架子,大快朵颐。
见他吃得如此开怀,其他士子和伴读也没了心理负担,开始吃面。
冯山扫兴地看着他们,撅着嘴,用筷子夹着碗里的菜丁。
此时几人犹如真香童子王境泽附身,这粗鄙坊市街头的吃食,令他们的味蕾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
冯征和孙婉茹相视一笑,放心不少。
他们没什么文化,不懂什么圣人哲学。
但他们懂得一个最浅显最朴素的道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既然山儿的这些同学,吃了他们家的东西,那今后总该念着这份香火情,对山儿好一点吧?
冯征眉头舒展开,乐呵呵道:“不够还有,今日你们敞开吃。”
孙婉茹摸出一头大蒜,笑道:“吃面不就蒜,味道少一半。”
赵慕白皱眉将大蒜扒拉到地上,怒道:“谁要吃这玩意?吃完嘴里臭烘烘的,难闻死了。”
这话孙婉茹不爱听了,大蒜这么努力,凭什么看不起它?知道市面上一斤大蒜得多少铜板么?见你们是山儿的同窗,才将之拿出招待。
换成那些干苦力的食客,她才不舍得。
冯征看孙婉茹要欲要发作,赶忙拦住。
他将大蒜捡起来,在身上抹了抹,赔笑道:“不吃就不吃,你们随意,随意。”
孙婉茹瞥见这些士子和书童们,将萝卜丁和蒜苗等配菜扒拉到桌上,小声叨叨:“看着都人模狗样,怎么还糟蹋粮食。”
冯征将她拉到一旁,好言相劝道:“算了,这些孩子出身尊贵,看不上咱们这吃食很正常。”
这时,伴读书童那一桌传来异响。
一位书童突然捂住肚子,从板凳跌落,倒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捂着肚子痛苦打滚,喊着:
“哎呦,肚子好痛,这面有问题。”
紧接着,另外几名书童也面露痛苦,或蹲或跪或原地打滚,口中喊着:“不行了,这面果然不对劲,胃里好难受。”
冯征和孙婉茹脸色大变,慌忙上前,想先将书童们搀起来。
还没走过去,旁边那桌的士子们,也捂着肚子开始喊痛。
但他们的症状稍轻,看起来不如伴读们那般,痛到满地打滚。
随着他们哎呦哎呦的喊叫声,坊市的吃瓜百姓纷纷围成一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就说这两口子的面不对劲,一定是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否则怎么闻着如此香?”
“就是,现在这人,为挣钱的,什么东西都乱往里加,呸,昧良心。”
“先喊官府过来,万一吃死人了可怎么办?”
“把姓冯的看住,别让他溜了。”
街坊们七嘴八舌,将面摊围得水泄不通。
冯征和孙婉茹连连摆手,忙解释道:“不是,我们家的面条,绝对没问题。”
“人都快吃死了,还没问题?睁眼瞎吗?早就该拆了你们的摊子。”一名吃瓜群众情激愤道。
冯征认得此人,是旁边摆摊卖凉粉的。自从他们开始卖油泼面后,买凉粉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我家的面,我们自己也吃,我儿冯山,刚吃了同一锅煮出来的面,他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孙婉茹将冯山拽过来,冯山则挺起胸膛,抿嘴没笑。
他虽然憨傻,但知道此时绝不能笑场。
“废话,虎毒还不食子,你肯定不会给自家人吃的东西里乱加东西。”对面卖炸糕的摊主尖刻道。
此言一出,得到不少吃瓜群众的响应。
那些常来面摊吃面的苦力们,也抚着肚子,色紧张。
冯征和孙婉茹彻底慌,面对众怒汹汹,他们一时间手足无措。
“让开让开,何故再次集聚?挡住路了。”
一名巡街校尉用刀鞘嚯开人群,阴沉着走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胸前写着一个‘勇’字的衙役。
“官爷,这两人在饭食里乱加乱放,快要吃死人了,您瞅瞅。”
卖凉粉一脸谄笑,将校尉领来,指着冯征和孙婉茹说道。
赵慕白眼前一亮,大声哀嚎道:“家父乃当朝礼部侍郎,赵永坤,孩儿不孝,贪吃路边粗鄙吃食,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孩儿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
校尉闻言,脸色一变。
虽然他不认识赵永坤,但礼部侍郎是从四品,他的顶头上司,是正七品,中间隔着好几个品秩。
腰间悬挂环佩的苗鸿图,色悲戚道:“我苗家五代单传,家父苗昌,国子监祭酒,年愈五旬,我若死了,我苗家岂不绝后?”
国子监祭酒?这应该是五品官,但国子监里清流名贵众多,掌管大罗文坛,万万不能怠慢。
头戴双雁银钗的丁嗣源不甘落后,大声道:“我乃将门之后,我丁家一门三将,绝不容这等草菅人命的路边野摊再坑财害命。”
巡街校尉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家伙,礼部侍郎之子、国子监祭酒之后、将门后裔,眼前这事该怎么处理,他心里已有定夺。
他无法求证这几人口中的话是真是假,但一看就衣着亮丽,配饰不菲的年轻士子,和两个街头摆摊卖面的布衣,欺负这两夫妻准没错。
校尉脸色阴蛰,猛地上前,一脚将还在翻滚的汤锅踹翻,狠声下令道:“拷走,先带回衙门里关起来。”
身后的衙役们抄来随身携带的铁链和杀威棒,向冯征和孙婉茹围去。
冯征心中叫苦不迭,这两个月前,才被刑部衙役用同样的铁链拴着扔进大牢,这怎么又来?
同时他已经看明白怎么回事,这几个犊子都是装的,根本没憋好屁。
都瞧见他们相互挤眉弄眼,一脸阴谋得逞的嬉笑。
这时,赵慕白挺直身子,摆手道:“这位大人,罢了,区区一碗面,吃不死人,不必将他们送进牢里。”
“让他们赔些汤药费,我们自行医治一番即可。”
校尉抚须,点头道:“如此也好,要赔多少?”
赵慕白思索一番:“二百两。”
冯征和孙婉茹松了口气,银子他们还有的,先前冯云给他们留了些银票。
“每人二百两。”
冯征脑壳嗡嗡直响,伸出双手,哀愁道:“官爷,您还是把我送进牢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