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晏眉眼微微下垂,辉煌的灯光划过镜片,他摇摇头:“没什么,您别担心。”
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钟晏正要上楼,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对钱妈说:“煮碗小馄饨来。”
房间里,只有墙上的壁灯亮着,发出荧荧之光。
钟晏开了门进来,眼睛一下子到了骤暗处,有点不适应。
门虚虚掩着,没有关上。
他动作放得很轻,悄声坐在床沿上,柔软的床垫陷下去一块。
他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环顾四周,房间里的摆设看得不太清楚,只模糊看出个影子来。
他实在是很久没待在这里了。
结婚后柳瑟一直住在主卧。
床上有一小团黑影,连头埋进被子里,小小的一团。
其实柳瑟在女生堆里算是高挑的,身材纤瘦,钟晏想象不到她是如何做到把自己的身子折得小小的。
就如同他也没料到那副博物馆的设计图出自柳瑟之手。
柳瑟嫁给他之后很少摆弄设计,以至于他之前只是朦胧地知道柳瑟以前大概率是学建筑的。
他们生活中很少有交流,更何况是专业上的互动。
在回来的路上,车厢后座静谧。
他就这样想起了那天在黄教授办公桌上的设计稿。
只不过是以前生活里及其寻常的小事而已,他没想到这件事如同播放电视一般生动细致地在他脑海中铺陈。
他甚至都能忆起那天在黄教授办公室里雨后青草的香气。
钟晏是很偶然的情况下见到这个稿子。
当时办公室没有人,雨后天气昏沉,窗户大开,外头的风卷着雨吹进屋里来。
一同吹落的还有放在办公桌上的稿纸,纸书落地的闷响声,纸稿在钟晏面前打开。
那副设计图就这样落入他眼里。
他记得自己当时只是粗粗一看,就被里头几何线条的硬朗吸引。
这是由黄教授牵头组织的当地博物馆重建设计比赛,钟晏看了一眼就认出来。能到黄教授手里的基本上有机会入围金奖。
钟晏把稿纸卷起,放回原位,打算之后问问黄教授这个设计者是谁。
只是后来家里出事,钟晏也把这件事忘却脑后。
钟晏打
车开过,风和着细雨卷进车里,夹杂着夏日夜晚青草香。
平放在腿上的右手,两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
他似乎能感觉到粗粝的设计稿纸与指腹的摩擦感。
一个小巧别致的签名缀在那张设计稿的右下角。
“柳瑟
于4月16日”
笔触端正,又透着点懒散,一如她这个人。
被子里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她的头发细软柔顺,铺在床上,只是之前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头顶略有些毛躁。
“柳瑟?”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明明她都睡着了,钟晏还是低声喊了她的名字。
钟晏把床头灯打开,调得略暗。
他矮下身子几分,这才看清了柳瑟,白皙的眼皮很薄,透着几根细小的血管,眼睫颤颤。
似乎梦中也不踏实。
她好像哭过了,鼻头红红的。
钟晏心底划过一丝难以明状的感受,坠着他整个人往下落,不太自在。
眼尾在灯下亮晶晶的。
钟晏看过去,这才发现柳瑟的眼尾坠着颗泪珠。
顷刻之间,微微颤抖的泪水滑入墨色头发里。
他为她擦掉泪水。
钱妈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钟晏坐在床头,肩头瘦削,伏下身子,与柳瑟靠得极近。
这一幕不禁让钱妈想起钟晏的父亲。
钱妈把小馄饨端进来,钟晏让她放在床头柜上。
本来是煮来给柳瑟的,但她已经睡着了。
*******
柳瑟早上醒来的时候在床头柜上看到了冷掉的馄饨。
一个个泡得肿大,浮在上面。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起床收拾干净下楼吃饭。
钱妈重新给她拿了份早餐,柳瑟不见钟晏身影,想来已经去上班。
“瑟瑟今天身子好点没?”
钱妈目光真挚,看得出来是真心疼爱柳瑟,她在钟家工作大半生,她拿钟晏柳瑟当孩子。
柳瑟虽然在家里不受欺负,但因为太穷的缘故,父母很少这样体贴。
她顿时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好了差不多了,多谢钱妈关心。”
“昨天钟晏喊我给你做了碗小馄饨上去,可惜你已经睡着了。”
正喝着牛奶的柳瑟一滞。
她没想到是钟晏喊人送过来的。
“知道了。”她只淡淡一说。
钱妈看着她清冷的模样欲言又止。
吃过饭,柳瑟收拾了一下,就让福叔送她去城西,常州和朋友合开的工作室就在那儿。
工作室不大,才十几个人。
常州合作的朋友程况是他以前单位的主管,掌握了不少人脉,在人情世故上很有一套。
工作室里常州负责设计,另一个谈商业合作。
他们近期拉了一些大项目,常州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如果要找别的公司合作,利润得少一半。
柳瑟一进来,常州热情招待。
程况递了杯温水给柳瑟:“我还是头一次见常州说这么多话。”
他和柳瑟不熟,这样一句玩笑话拉近了三人间的距离。
“既然常州选你做我们的设计师,相信你一定有过人之处,我也相信常州的眼光。不过我听说你毕业后就没有工作了……”
“程况......”常州微皱着眉头提醒他,他这句话有点冒犯人。
柳瑟轻轻一笑,来之前她就想过有人在这点上攻击她。她在心底打好腹稿,从包里拿出她之前大学的设计作品。
“这都是我获奖的作品,我毕业后虽然没有参加工作,但一直都在注意建筑行业,去年sword设计大赛获奖金主的设计图我有看过,她所运用的元素我之前大学的时候已经有过。”
“在能力和设计潮流方面我觉得自己并不比别人差。”
程况翻了一沓作品集,抽出其中一张,正是柳瑟说的和设计金奖有相同概念的图纸。
程况目光如炬:“恕我之前冒昧了,柳小姐。”
得到这样的认可,柳瑟呼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