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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温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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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嗯”了一声,调子不阴不阳。我要回书房去,我爸问:“昨晚那么大雨,你上哪了?”

我说:“雨下的太大回不来,住同学家了。”

我爸说:“非得挑不好的天气出门?什么毛病。”

奶奶说:“是我让霜霜出去的,她这段时间一直闷在家里,我看不下去。”奶奶还说,昨天她难受得起不来,也不知道外面天不好。这噎得我爸不能发作,嚷了一些下次操心着点儿不能让长辈担忧之类,他说着伸出一双黑袜子的脚,在床边坐起来,奶奶拦他:“你去哪,怎么不躺了?”

我爸说:“下午王金伟跟我说工程的事,我们上哪喝点茶去。”他踏进拖鞋里,开始穿他脱在一旁的衬衫,在奶奶这我爸像个长手长脚的孩子,奶奶说:“不好喝茶的呀,你吃得药片该没用处了。”我爸说:“那不喝茶,我俩再找个别地。”我知道他肯定还是去喝茶,他跟奶奶相处时间比我早上三十多年,糊弄她的本事也比我大。我看着他穿戴好,最后戴上床头柜上那块金表,奶奶说:“晚上还来这吃饭,让小慧给你做点你爱吃的、暖胃的。”

我爸爽快说行,看我一眼,一声走了完全是给奶奶说的。我好我妈去哪了,奶奶还让我送送我爸,她说我爸昨晚被困在厂子里了,受凉感冒,我说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时已经听见我爸关门声了,奶奶说:三四点吧,我说他躺这睡得?我妈呢?奶奶说:“你妈昨天回老家了。”我说回什么老家,怎么没听她说,奶奶说她也不知道,聊到我妈她有一些淡淡的疲倦,她们这对婆媳也不是相亲相爱那种,我不再问了。

晚上我妈还没回来,餐桌上我、我爸、奶奶。吃完还得坐一起说说话,奶奶问了下我爸今天下午跟人谈的事,我爸说得草草,他以前做事做人是奶奶一把带起来的,但是现在奶奶早跟不上时代,我爸并不是很愿意事事都讲与他听,也好让她少操些心。奶奶最近又爱上了唠叨,对我爸说个没完,我爸眼转到我这,“程霜,你什么时候开学?”

我说:“还有俩星期呢。”

我爸说:“怎么放这么久?你这假期有一半了吧?成天的不回家,你倒是讲讲干出什么成果来了?”他故意说得阴阳怪气,来奚落我。我回答他:“有成果啊,我称体重多了好几斤。”

我爸冷哼一声,我找机会站起来,“我昨晚也淋雨受凉了,头疼,想早点睡。”逃掉了。奶奶在后面问,头疼严重不严重,得吃点药啊,我说没事,不用吃药,睡一觉就好了。我爸则说你下午睡了几个小时,还睡得着?我关上门,只觉得我爸可憎,嘴里成天不阴不阳的,让人听了就浑身难受,这一天天的真是不让人活了。

第二天天放晴了,保姆告诉我我妈是娘家有喜事,回去吃酒席去了。我问去几天啊?正问着我爸下来,他说我妈得去三四天,后天回来,我说:“哦。”我爸说,最近是日子好,下星期他有个朋友女儿也办事,到时候我妈也回来了,三个人一起去。我说你们俩去不行?怎么让我去,我爸说:“哪那么多废话。”

我无语了,奶奶还没醒,我只能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对坐着吃早餐,我想着老岳,老岳这会儿也应该吃早饭呢,不知道他一个人吃什么。我爸吃完走了,奶奶也正好醒,他给奶奶说了几句才穿鞋出门,他走后奶奶下了床,看我在桌子上咬馄饨皮吃,奶奶说:“今天要出门吗?”

站在晨气里的奶奶,薄金色的阳光照在她银白色夹灰色的头发上。奶奶手术前做了短发,稀疏趴贴在头顶,术后瘦脱了相,近几天补出一层软脂,松耷耷坠在两颊。我太懂衰老是怎么回事了。

我说奶奶上回我给你染头剩的染发剂是不是还有两盒呢,奶奶拨了一下头发,说:“有呢。”我说那你今天想染吗?奶奶慢慢坐下来,说:“过几天吧,奶奶现在坐不了那么长时间。”我说:“行,哪天你想染了叫我呀。”

小慧给奶奶端了她能吃的软糯稀薄的早餐,我看奶奶握着勺喝粥,她说:“霜霜,你最孝心了。人老了头就该白的,你看你爸爸,白发要赶上我了。”

她说这话时形容很凄惶,我却只感受到背叛。我难以再爱的爸爸,和她难以不去爱护的儿子,中间是有巨大沟壑的。

我说:“我爸他也五十多了,已经比同龄人年轻不少了。”

奶奶说:“他这两年忙得,原先还总去染头发,现在都没时间去了。”我想我爸兴许觉得他这花白两鬓更有魅力了呢,他现在应该也桃花不断,太多小女孩喜欢我爸这样长得不错又有钱,到一种会对她们特别宽容的年龄的老叔叔。奶奶只是在表达她的慨叹,她对我爸这一点爱怜无处抒发,我爸是没耐心感受的,我妈她半句也不会给她多讲,只剩下我了,我应和着:“嗯。”

奶奶让我给我爸染头发,幸好我爸回来听了也是一副吃坏东西的表情,但我奶奶催着,我爸说他一会去理发店染个,还说我哪会染?我说我给奶奶染的好得很,奶奶说:“你给你爸染个让他看看。”

我爸坐下来,我往他脖子里系围布的带儿,手背扎着他硬硬的发尾。我爸背对着我,的确头发里藏着根根的白,我也是头一次观察,我总觉得他乍眼看就是咄咄逼人的。我对他难有耐心,发膏上上去就坐在一旁玩手机,我爸也是第一次被我控制得动弹不得,他看了我几眼,竟然问了几句我学校里我生活上的事,我怕他想跟我聊天,和他说发膏滴下来了,最好别乱动,他就把头转了回去。背对着还好些。我爸继续问我,又跟我说起过两年有什么打算,我说我不知道,他说你能知道什么?

我心想又是这样,可别再吵起来了,好容易我俩有此种和平时刻,我说你建议呢?他说让我读书,我说行,那就继续读呗。我爸说他上大学时读得虽然是理科,但总去学校里我这个专业听课,他真是有闲情。我爸说:“女孩子还是读书好。”我不乐意听了:“女孩读书好,男孩呢?”我爸说:“男孩也一样。”我在想他是不是准备把他那些厂子公司留给他那俩儿子?奶奶在旁边一直听着我们说话,看手机里的新闻,我也不稀罕他那产业,他爱给谁给谁。

时间终于到了,我让我爸去洗头,我也是受够这两个小时,现在下午三点多。奶奶看了我爸新出炉的黑发,夸了好几句精,我百无聊赖外加劳累的坐在一边,我爸抓了一把额发,模样的确潇洒,人也年轻了不少,奶奶拉着我爸衣角让他坐下来,面对面的仔细看了看,俩人是一片融洽的母子真情。我玩着手机,说:“我出去一会啊。”

我爸说:“去哪?”

我说:“朋友家。”

“晚上回来吃饭吗?”

我说:“不一定。”

我爸要追问,奶奶说:霜霜都多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管。我爸说不管她能上天,奶奶让我去了。我在屋里化妆,听见奶奶问我爸我跟刘文甫的事,她说是我妈跟他讲的,我妈也是叛徒,拿我的私事换表她对我奶奶的忠诚。我心里愤恨不已,拿气垫粉扑狠狠拍脸,拍了一脸雪白,忘了打防晒。

老岳的车让我停到一个收费的停车场里,我怕停路上有人把他车划了。他车里还放着把伞,我想是下雨那天他开车出过门。我通过这些无效信息勾勒着我永远伸不进去手的老岳的生活。到龙泽园是六点多,正好是吃饭的时间,我在去之前给老岳发了微信,老岳说来吧。

老岳做好了菜等着我,我拿钥匙开门后看见他坐在桌子边,可能是刚坐下没多久,没看手机也没拿着什么,只是坐着,靠着椅子的背,面前是三四个菜,好像他这一天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在等我。我懂那些丈夫回家看见老婆的心情了,真是爱的不知怎么好,恨不得要把老岳举起来转几个圈圈。吃完了饭,老岳押我坐在书房里看了会书,他书房里很满很东西很多,但有一种异的秩序,十分具有他个人的特色。我趁他不在小小翻动了一下他书桌上的摆设,看见他翻译的东西,夹在原文里的窄纸条,都是些没意思的。

到九点老岳叫我,让我不要看了准备睡觉。他拿内线电话叫得我,我进门看书前他把我手机没收掉了,也不算没收,扣在了楼下桌子上。我进入卧室,他正在给浴缸放水,我看他头发干爽,还穿着两件式的居家服,问他你洗过了?岳嵩文说你先,他给浴缸放好水后出去了,我听到他在阳台上打电话,我想起金培元来,去楼下拿了手机,在浴缸里泡着给他发短信,从那天起过十五天了没我不知道,上回我拿这事搪塞了岳嵩文,岳嵩文的套路我清楚了,下回他要不清清楚楚直接问出来我是不会跟他多说什么的。

我对金培元说岳崇霈的事我准备一会给岳嵩文说,他说有劳你了,回得很快,我记得他可是不爱发短信的。我说我那些照片还在你那是吧,金培元没有回我。我在浴缸里泡了一大会,擦干水起来了,手机还没有消息。这事在我心里挺是个梗,现在金培元不会拿这些照片出来,将来呢,我跟岳嵩文一没戏唱,他不知要把我用做什么。那个半软不硬的王局长,现在想来还让我有点犯恶心。

我看见岳嵩文站在阳台上,他的电话打完了,手机放在一旁,他手边还有一只原本当花盆底的烟灰缸,里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我好久没抽烟了,虽然烦心事一样没少,还多了一些,但没再抽过。不知道刘文甫抽不抽,他家里也放着烟灰缸,但没见过烟摆出来,可能是给朋友用的。老岳在看景,望着某点,阳台上可以看到我们上次搞过的沙滩,不知道老岳看那里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或者是在想别人。我渴盼着成熟,成熟就意味着洒脱、能想明白更多的事,也能自己担当一些事,我想像老岳这样,我想成为他这样的人,老岳的少年期不比我更孤独,现在他好好的长成了一棵深深扎根的大树,任风雨不撼动。我在模仿着他、攀比着他,也把我们的关系看得既淡又享受。只是我还是太嫩了,我没法像他一样既对一个人好,又不在乎这个人。我时刻忍不住计算代价,又太关注他。

我打开阳台的门,老岳转过头来,我一直觉得他有种莫测高深的道骨仙风,很可能归因于他这双浅色的眼睛,像一个年长的精灵。我说我洗好了,他拾起手机进了屋。我站在他刚刚站的地方,寥寥草草的看那些刚刚入过他眼的风景,我的手机插在我浴袍的口袋亮了一下,我拿起来看,金培元说:我以为你知道,那照片可不在我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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