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绫收回目光, 坐在马车里,轻轻攥紧了手指。
素白的脸蛋,染上一抹娇艳的红痕, 如同天上的云霞。
这抹云霞, 直到回到顾家,都没能消下去。
落入顾问安眼中, 叫他心塞极了,不由得踢了一脚身边的八仙桌, 重重放下手中的杯子, 冷笑道:“你又去见谢延了?”
顾绫低着头,小声道:“他去找李师兄了。”
言外之意, 是意外遇见,并非她特意去见谢延。
顾问安懒得再多说, 只对她道:“这是最后一次,你若再改主意, 我就不管你了。”
“不会改了。”顾绫弱弱为自己辩解,“再说, 我也并没有改过几次。与谢慎的婚约,是他自己不知检点, 总不能怪我。我只改了这一次主意而已。”
“什么时候学会顶嘴了?”顾问安看她一眼, 冷笑道:“你难道还嫌不够?”
“没有这个意思……”
“回你自己院里去,别搁我跟前碍眼。”
顾绫眨了眨眼睛, 走上前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阿爹,你最疼我了,别为这个生我的气……”
她当然知道,顾问安不会真的生气。
但这个岁数的中年男人一向要面子,她得给他一个台阶下。
顾问安哪里受得住这个, 狠狠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啊,冤孽!”
却只换来顾绫一个灿烂明媚的笑。
她故意讨好人时,没有人受得住。
顾问安心底的那一丝郁气,随着这个笑容,很快就消散了。
“罢了,谁让我是你爹,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
“阿爹对我最好了。”顾绫不吝啬夸奖,“能做您的女儿,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顾问安叹了口气,轻轻揉揉她的脑袋。
是夜。
月色寂静,玉华殿安静地不同寻常,宽大的梧桐叶落在地上,营造出荒凉的气氛。
谢延坐在石桌前,红泥小火炉在掌下燃起火焰,一壶清茶已沸腾着升起袅袅炊烟。
韩三跪在谢延脚下,头紧紧挨着地面,浑身都在颤抖。
“殿、殿下饶命,奴才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十岁幼弟,不得不听郑妃娘娘的话。奴才不想背叛您……”
他疯狂磕头,眼泪糊了一脸,狼狈凄惨。
换了旁人瞧见,定要动恻隐之心。
谢延却宛如铁石心肠,脸色未曾动过一下,安安静静在月光下,将茶水倒入杯中。
“你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他轻声道,“不必瞒我。”
茶水倒满,他却没停,眼睁睁看着溢出流到桌案上,顺着边沿淌到地上。
一滴一滴的落下去。
“滴嗒滴嗒”的声音,如同凌迟前的钟声,让人的恐惧无限的放大,越来越心慌。
韩三这下子连哭都不敢了,颤着嘴哀求:“殿下,殿下,只要您肯饶了奴才这条贱命,让奴才做什么都行……”
谢延仍旧不语,只拿起一旁巾帕擦了擦手,端起热烫茶盏轻轻吹了吹,待盏中茶水变得温凉后,举杯一饮而尽。
那滚烫的热度,于他而言,仿佛一文不名。
韩三像被人掐住脖子,瞪大眼紧紧闭着嘴,惊恐不已地抓着地上泥土。片刻后,腥臊的气息从他腿间传来。
他是太监。
看到那炙热的茶水烫着谢延的掌心,不由得想起净身那天,滚烫的刀子……
那种滋味,没有人想承受第二次。
谢延嫌恶地皱起眉头。
韩三越发瘫痪如泥,战战兢兢望着他,期期艾艾道:“殿……殿下……”
谢延被恶心到,将茶盏重重放到桌子上,没再吓唬他:“我没打算杀你,你为我做一件事,我便放你出宫。”
韩三像是在雨夜里看见了太阳,兴奋又激动,感激不尽,“殿、殿下请说。”
“告诉谢慎与郑妃,顾问安欲将顾绫嫁给我,却被我拒绝了。”他轻声道,“因为她命格与我不和,我若娶了她,活不过一年。”
韩三连忙叩首:“是,奴才现在就去。”
他不顾满身的狼藉,从地上爬起来,垂着手想逃开谢延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