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看的不好意思,索性也闭上眼假寐。
窗外日光渐渐暗沉,树影飞逝,月明星稀,悄然夜色之中,车厢内也逐渐沉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旭东在黯淡的黑夜中睁开眼。
他的肩膀发酸,但岑冬依旧睡得安稳,玻璃窗上,她恬静的睡容一览无余。
他忽然想起下午那人随口而出的“小两口”,定了定,倒影中的他们,到真是像极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下一站,阳城站,请到站的旅客携带好你的随身物品做好下车准备。”
广播里忽然传来到站提醒,身在梦里它乡的旅客在黑夜中醒来,提着沉重的行李缓缓地走向车门。
黑夜总是让人疲惫,但旅途的终点却又让人心生期待。
岑冬被广播惊醒,睁开眼,窗外是寂寥的黑。
“醒了?”
肩膀上的重量一轻,他垂下头,看见她尚未完全清明的双眼。
“嗯...”岑冬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起先睡着了不觉得,现在醒来脖颈一阵酸痛。
见她活动脖颈,周旭东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来,附上她的后颈处,一轻一重地帮她揉捏。
“坐着睡对颈椎不好,待会儿到家了躺床上睡吧。”
岑冬原本想揶揄他几句,却被他话里的一个字牵了去。
她转过头问他:“家?”
“嗯。”他应声,手里的动作丝毫未停顿。
火车在一阵颠簸中停下来,出站口人潮涌动,已是深夜,火车站外却依旧灯火明亮。
两人随着人流下车,出站口站满了人,有接站的,有做生意的。
“旅店住不住,80块一晚,热水空调wf。”
朴素的大姐拿着住宿的牌子扯着嗓子询问过路人。
阳城隶属川西,来来往往吆喝的人,都操着一口浓重的川西口音。
岑冬未曾来过,起初觉得粗砺,听久了忽而生出一丝亲切来。
他们俩站在明亮的路灯下,夜色被人声唤醒,在原本该沉寂的时刻依旧热闹。
路边上停满了小面包车,有人瞅见他们俩,从窗户中探出头来询问:“去阳城,走不走?”
周旭东闻声问道:“好多钱?”
或许是入乡随俗,他也用阳城话回应对方。
这是岑冬第一次听见他说家乡话,懒懒散散的,多了丝随意,她察觉到他好像没有这么紧绷了。
那人上下打量他们俩一眼,“30一位,走不走嘛。”
岑冬抬眼去看他,周旭东踌躇片刻,正准备上车,后面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他一转头,火车上的那位大哥一脸兴奋:“啊,兄弟好久没看到你回来了,走嘛,到我屋头去耍一哈。”
语气熟稔的好像两人是失联多年的发小一般。
大哥冲他眨了眨眼,他一瞬间明了,抬头冲车上那人笑了笑:“不好意思,遇到熟人了。”
那人见状,也不再理会他们,摆了摆手又去寻觅下一个人。
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七座面包车,上面还剩两个空座,司机看着门外站着的叁个人,有点不耐烦:“搞快点上。”低头瞄一眼车盘上的时间,“搞快点,搞快点,来得及我等哈还可以跑一趟。”
大哥拍了拍周旭东的肩膀,腆着脸笑:“兄弟你们先上车嘛,你难得回阳城,这会儿都这么晚了。”他的目光顺带掠过岑冬,“搞快先把你媳妇儿带回去休息嘛。”
车上坐着的人也连声附和。
“是嘛,你看,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媳妇儿,你还不快点带人家回去办事哦。”
车内一阵暗笑。
“对噢,你等得起,人家但怕是等不起了......”
又是一阵暗笑。
遥远的西南地区,教育落后的小县城,村民们思想传统狭隘,这样的玩笑话不在少数。
他们说的川西话,语速极快,隐于黑夜里,岑冬只能断断续续地听清楚几个字,尚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看得见周旭东一张脸红了又黑。
司机见叁个人依旧愣在那里,不耐烦极了,汽车喇喇叭按得噼噼啪啪响,惊走一旁电线杆上正在栖息的野鸟。
“能不能搞快点嘛,一个大男人还磨磨唧唧的。”
岑冬用胳膊肘捯了捯他的后背,“走啊,人家等着的呢。”
她说着普通话,语调低,又带着柔柔的尾音,像极了那天晚上喝醉了趴在他床上的啜泣,惹得车上的男人都朝她看过来,嘴里连声啧啧。
到真像是他家的小媳妇儿一样。
“看嘛,人家都急了,在催你了,你还扭捏啥子。”
说话的人身材瘦小,嘴边一撮小胡子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眼一个劲儿的往岑冬胸口的裙子里钻。
周旭东抬头睨他一眼,那人闭了嘴,缩到角落里去假寐。
岑冬见他不动,提起裙子正准备低头上车,下一秒,右手传来潮湿的温热。
晚上十点,车站外依旧是来往的人流攒动,到站提示音又一次响起来,在深夜里清晰而辽远。
岑冬抬头看他,刚毅的侧脸紧绷着,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在这个她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又或许,在她乱成一滩稀泥一样的人生中。
他啊,就是她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