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亭朝前走了一步,下意识伸出手想给他将滑落的被褥盖回去。然而他的手却直直穿过被褥,抓了个空。
他一呆,盯着自己的掌心发愣。
身后的房门此时却传来嘎吱一声响,叶云亭回过头,就见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两个内侍走了进来。
年轻男人身穿银白团花圆领袍,头戴升云白玉冠,足踏朝云靴,腰间挂一枚通明透亮的盘龙佩,明黄流苏垂落下来,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男人似看不到他,径直走到床榻之前,目光复杂地打量着李凤岐半晌,方才出声道:“永安王,朕来看你了。”
叶云亭听他自称,才惊觉这年轻男人竟然是皇帝李踪。
榻上的李凤岐缓缓睁眼,他看起来已经非常虚弱,连眼都不复从前锋锐。看见李踪时,他的瞳孔微微缩了缩,哑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内侍搬来椅子放在李踪身后,李踪顺势坐下来,笑看着李凤岐:“朕来给永安王报喜。”不等李凤岐回应,他便情畅快地继续说完:“半月前北疆兵变,副都督朱闻带五万玄甲军意图谋反,幸亏朕未雨绸缪,早有应对之策。叛乱已于前日平息,叛军主谋朱闻被当场诛杀,五万玄甲军不肯归降,亦被尽数坑杀。”
“可惜你没能亲眼看见那场面,五万叛军的尸首,十个大坑都填不下。最后只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眯起眼似在感慨:“你看,就是没有你,我也能做得这般好了。从此之后,北昭再无玄甲军。只有朕的策军!”
“愚不可及。”李凤岐眼底烧着一把火,嘴角却扯开了嘲讽的弧度:“五万玄甲军是北疆精锐,没了他们,西煌来犯,谁来退敌?你这是在自绝后路。”
“你还是一贯的自以为是。”李踪脸上的笑意一滞,色阴鸷地盯着他:“那你便等着看吧,没了你,没了玄甲军,朕这把龙椅,依旧能坐得稳稳当当。”
他似是气极,甩袖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榻上的李凤岐下颌紧绷,目光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忽然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费力地半侧着身体,额头青筋迸出,丝丝缕缕的鲜血自咬紧的唇齿间溢出来,滴落在床榻和地面之上。身后长发胡乱垂落下来,恰挡住了他发红的眼眶。
叶云亭被他这模样吓到,虽然明知是在梦里,一颗心却狠狠揪了起来。
他正着急时,却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周身气息很冷,仿佛身带冰雪,连声音都是冷的:“王爷可愿考虑我的提议?”
他从袖中拿出一只拇指长短的白玉小瓶放在李凤岐面前:“王爷若是同意,这解药便归你。”
解药?
叶云亭心脏重重一跳,陡然自梦中惊醒,坐了起来。
刚给他喂完药的季廉被这动静吓得瞪大了眼,随即又欢喜起来,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少爷你总算醒了?!”
他带着哭腔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我差点以为你熬不过来了。”
说完又觉得不吉利,连忙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双手合十朝四方作揖:“我刚才是胡说八道的,不作数不作数。”
叶云亭刚醒过来,头脑还有点昏沉,身上更是黏黏沉重。他捏了捏鼻梁,还惦记着计划:“事情可办妥了?”
“办妥了。”季廉吸吸鼻子:“没出岔子。”
叶云亭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他扫视四周,看着熟悉的陈设,又回忆起那个格外真实的梦境,心脏便一下一下打起鼓来。
他推开厚重的锦被,慢吞吞穿上鞋便起身要往里间去。
季廉一把按住他,急道:“少爷你才刚醒,不能见风。”
叶云亭浑身酸软,被他按住一时动弹不得,只能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我去找王爷有些要紧事。”
梦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真实了,他明明只远远地见过皇帝寥寥两面,但在梦里,却连他容貌都一清二楚。
还有后头来的那人,分明是太傅韩蝉。
韩蝉的气质太特殊了,叶云亭其实只远远见过他的背影,但那种冰冷出尘的气质,却让他一瞬间笃定了对方的身份。
北疆叛乱,朱闻身死,坑杀五万玄甲军……还有最后韩蝉拿出来的,那一瓶解药。
除了解药之外,前头的桩桩件件,都能和叶云亭前世的记忆对上。
前世季廉在他墓前就曾说过,永安王出事之后,他的心腹得知消息,为救他意图杀回上京,结果皇帝似早有准备,派出十万策军半道埋伏截杀。朱闻身死,玄甲军尽数被屠。
后来李凤岐东山再起,所带领的玄甲军实际上是重建之后的玄甲军。原先的玄甲军精锐,早就被杀了个干净。
梦境与前世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叶云亭胸腔鼓噪,太阳穴突突跳动着。
那他所看见的,到底是梦,还是前世曾真实发生的事?
他要去确认清楚。
叶云亭扒开季廉,踉跄着大步往里间去寻李凤岐。
李凤岐听见脚步声睁开眼,就看见叶云亭踉跄着扑过来,双手撑在床边,垂首定定看着他:“给你下毒之人可是韩蝉?”
李凤燕眼中闪过诧异,又飞快隐去,他打量着满脸病容的叶云亭,色生了波澜:“怎么这么说?”
虽然他一直有所猜测,但叶云亭怎么会知道?
叶云亭头晕目眩,额头上布满冷汗,他支撑不住地往下倒,整个人几乎叠在了李凤岐身上,喘着气道:“皇帝可能会对玄甲军动手,王爷若是有法子,最好尽快送信去北疆,叫副都督切莫轻举妄动。”
五万玄甲军,那是精锐之中精锐。他们不仅是李凤岐的底气,也是北疆的后盾。
若是梦里的事为真,那叶云亭必须想办法阻止旧事重演。
“我知道。”李凤岐垂眸看他:“我已经交代亲信传讯,只是如今各个驿站关口守卫严密,讯息不好传送出去。”
“得尽快。”叶云亭紧紧抓住李凤岐的手腕,急切道:“不然怕是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