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正阳门大街两侧不光是些市口商铺,人一多起来倒有许多卖艺的在此地谋生。
田麻子在天桥和众人一道,撂地讲起了评书。要说田麻子是个书生,他却连个大衫也不穿,乱糟糟的一张麻脸,单凭一副伶牙俐齿讨生活,实在是落魄。有钱人家听书要坐在茶楼,好茶、小二、醒木,样样备齐。这里什么也没有,故而来的都是些贩夫走卒、劳苦之人,说得好,留下几枚赏钱;说得不好,扭头不给情面。田麻子在此地站了不少年,可见也有几分真本事在里头。
这日田麻子照例往老地方一站,呼啦啦一群闲汉围拢过来。他捋捋稀黄的几根胡须,开口便是定场诗:“曝裈还当屋,张幕便成天。长羡刘伶辈,高眠出……”
话还没讲完,便有人起哄道:“咋还是刘伶?这文绉绉的不好听,换个来!”
田麻子被这么一打岔,就住了嘴。他也不恼,笑眯眯地问:“那诸位明公有何见教啊?”
“说个前朝的智斗叁王爷!”
“哎,”田麻子一瞪眼,摆手道:“这个不敢!咱小民怎能妄议天家呐?小人惜命,怕掉脑袋。”
四围的人起哄道:“好你个无赖!有你不敢讲的事情?不过是想多要些钱罢了!”说罢便掏出些铜板,往田麻子的小帽里扔。
田麻子笑呵呵的,眼睛一眯,拱手道:“诸位爷慢着些儿扔——这故事只有这么一出,翻的是旧帐本、老黄历,学生道听途说,究竟也不知哪叁分是真、哪叁分是假……”
众人催促道:“快讲快讲!”
只见他立直了身板儿扎稳了架势气沉丹田,一开口,敞亮亮的好嗓子:“昔日千门万户开,愁闻落叶下金台;寒声易水荆卿去,秋满江南庾信哀。”
众人连声叫好。
“……当年平昭爷年迈体衰,皇太子耽于淫乐,叁皇子拥兵自重,眼见天下便要大乱。四皇子靖献王殿下原是个闲散王爷,整日吟诗做赋无心皇位,喜结交江湖游侠人异士,是个一食叁吐哺、一沐叁握发的圣贤公。恰逢西北鞑子扰边不断,平昭爷便派叁殿下和四殿下同去领兵镇压。
叁皇子早有不轨之心,镇压西北是假、起兵谋反是真,只碍于四殿下在旁不敢轻举妄动,便想来个借刀杀人,用鞑靼之手除掉四皇子。不料四皇子礼贤下士,麾下能人辈出。这便有位猛将姓陈单名一个蟒字,一把大刀使得出入化、炉火纯青。他本是行侠仗义的绿林好汉,此番随四殿下出生入死、屡建功,杀得那鞑子是节节败退、闻风丧胆。
叁皇子看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要同四皇子在两军交战之地设宴饮酒,明说是鞑靼骑兵出鬼没难以捉摸,这便要亲身做饵以将敌军一网打尽。暗地里买通敌军大将脱木刺,要他趁乱取四殿下性命。
四殿下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自然知道他这就是个楚霸王的鸿门宴。但无奈叁皇子乃主帅,这军令如山不得不从,只好找帐下的谋士相助。
四殿下这里人才济济,这谋士里头有个其貌不扬、身有残疾却能掐会算不输卧龙、运筹帷幄胜似佐的拐子,更是个中翘楚。四殿下能屈能伸,见到那拐子便拜道:‘先生救命!’
那拐子好似老僧入定,波澜不惊道:‘主公勿惧,小人与陈壮士自去周旋,主公在袖中藏一只空水囊自去赴宴即可。’
到了晚傍晌儿,四处黑漆漆的,叁皇子果真在沙场设下大帐陈列酒饭,又假意在周围布下重兵。宴上四皇子令拐子陪位左右,袖里藏了水囊,众将士轮番劝酒,他只偷偷将酒吐到水囊中,却装作醉得不省人事。
不多时,外头火光冲天、杀声如雷,外头探子来报,说是有个渔夫求见。叁皇子隐隐觉得事有蹊跷,说这西北干旱,哪里冒出的渔夫?执意不肯相见。那拐子却道,这西北干旱,却并非滴雨不下,既然下雨,必定就会有河。既然有河,安知河中无鱼?既然有鱼,有渔夫也合情合理。
叁皇子被拐子绕得一恍惚,不知怎的就松了口。等回过来的时候,只见一个头戴箬笠、身背竹篓的黑衣汉子就走了进来,好大一股腥气。
叁皇子不认得这就是陈蟒,问道:‘捉的什么鱼?若是不好,定要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