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掌柜作陪,两个年轻人自楼上下来,走到了堂前。
那两个年轻人穿着打扮都不算华贵,气度却俨然远胜庞辖曾见过的任何一个本家人。
一身白锦衣袍的走在前面,怀里捧了暖炉,披了一领厚实的墨底金线流云披风。腰间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巧,打眼就知绝非等闲凡品。
落后半步的看来是侍从护卫,一袭黑衣劲装,沉默冷然,身侧佩了柄无锋重剑。
胡掌柜闭紧了嘴,脸色很是莫测,手中还捧了个什么东西,上头精细着覆了块上好的天蚕丝绢。
庞辖细看半晌,眼睛一亮。
他认得这把剑。
当初入京给本家送礼,他从角门叫人引入府时,恰巧碰上将作监两柄新剑出炉,还送来庞府请太师赏玩过。
仿古剑巨阙的形制,蘸火藏锋、倒钩血槽,锋锐无匹。
殿前司与侍卫司各分了一柄,侍卫司的那一柄曾格外勇,险些击杀了逃逸的逆犯云琅。
……
以如今庞家的滔天权势,想来已不止能叫这不归楼的人俯首,连侍卫司的暗卫也拿来当护卫随身了。
庞辖挺了挺背,只觉一时也跟着风光起来,扫了一眼胡先生,快步过去:“敢问二位……”
白衣的年轻人似是才看见他,视线转过来,蹙了下眉。
庞辖叫他一扫,竟平白矮了数寸,心头打着怵停步,更恭敬了十成十:“在下云州城代太守庞辖,听闻京中来了贵客,特来……拜会的。”
白衣年轻人扫了他一眼,道:“庞辖?”
“庞家在淮南府的旁支。”
他身后侍卫低声道:“四年前补的荫,如今云州城内,勉强是他说了算。”
庞辖听见这“勉强”两个字,面色隐隐难看了一瞬,偏想了半晌竟无从辩解,只得扯出来个有些发僵的笑:
“阁下说笑了,本府虽然——”
白衣年轻人点了点头,朝他伸手。
庞辖怔了怔:“要什么?”
“官印。”
白衣年轻人并不看他,只说了一句,便同身后侍卫吩咐:“今日起在云州城行事,搬去太守府,做事方便些。”
他身后的黑衣侍卫周身冷冽,只听他吩咐时色稍稍和缓,伸手替白衣年轻人理了理披风,低头应了一声。
庞辖愣了半晌,到底忍不住,勉强笑道:“二位……尚急不得。”
“虽说两位身份,本府已大略心知肚明,可为保稳妥,该有的过场还是该走的。”
“二位若有本家手令信物,还请一观。”
庞辖攥了满手的冷汗,壮着胆子道:“下官此举,也是稳妥为上,务求对得起京中的老太师……”
白衣年轻人脸上透出些不耐,眉峰微蹙,抬了抬下颌。
他显得格外倨傲,偏这一身目中无人的清贵,分明就只有钟鸣鼎食才养得出。
庞辖常年游走在达官权贵间,虽不曾钻营出头,眼力却是一等一的,比谁都更清楚这架势的真假。他此时已有些后悔,方才硬攒出来的几分胆子也颤巍巍散了八九成,心惊胆战道:“下官——”
话未落定,那黑衣侍卫已走过来,自胡先生手中拎了那被捧着的无事,扔进庞辖怀里。
庞辖只觉入手坚硬冰凉,下意识抱紧了一看,脸色骤变:“这这这——”
“京中局势动荡,情形危急,见此物如见老太师。”
白衣年轻人皱了眉,不耐道:“还有话说?”
庞辖牢牢闭上嘴。
他已不敢再多说半句话,恭恭敬敬将那一枚做不得假的太师府大印放稳,双手奉过太守官印,深深拜倒在了阶下。
太守府。
仆从来来回回忙碌,最好的两间坐北朝南的正房被仔细收拾妥当,住进了京城来的要紧贵客。
师爷进了府门,叫抱了雕花玉瓶匆匆跑动的仆从一冲,险些没能站稳。
阖府上下忙个不停,不剩半个人有工夫说话。师爷立在门口,错愕半晌,快步过了抄手游廊,终于在东厢房寻见了刚搬出来的代太守。
“来得正是时候。”
庞辖见他,目光跟着一亮,笑着摆摆手:“快来,看看这两尊玉摆件哪个风雅些。”
“大人。”
师爷压了压心中错愕不解,低声道:“……有件正事。”
庞辖皱了眉:“什么正事?”
“金人举兵犯境,来势汹汹,已在城外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