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被吓醒了。
直到现在,来到亭邈身边,周围全是熟悉的味道,他的心才悄然静谧。
傅英深吸了吸气,看着近在眼前的亭邈,思绪混乱,脑子里一片片闪过燕郊墓园的画面。有他的父亲,有那个女人,有很多人,还有墓碑上冰冷的遗照。墓园风很大,吹冷了他的理智,忽然就想什么也不做了,就当个废人多好。
在安全区的思想,是肆无忌惮的。
他想着,抚摸亭邈温热的双手,抓到胸前,把他也带进怀里,捧着他的脸颊,紧紧盯着他。
这是第一个向他毫无顾忌靠近的人。
只有在阿邈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要伪装,傅英胸膛不断起伏,脑子里被乱七八糟的东西逐渐占满。他呼吸越来越乱,脑子涨痛得快要爆掉,双眼赤红,目光紧锁亭邈的脸,想嘶喊,想打人,想把所有都毁灭,包括——
那个死去女人的墓。
汹涌的怒火湮灭了傅英的理智,他偏执地想,后悔刚才在墓园时,为什么没有再狠些,把墓凿穿,连她的骨灰连同她和傅家相关所有东西都撕毁。
包括自己。傅英黑瞳难以抑制地收缩着,他紧紧攥住眼前唯一属于他的人,嘴唇发颤,嘶哑地喊:“阿邈,不要去医院,不要治病了……”
傅英像一头毫无章法的狮子,深黑的眼眸聚集起的眸光阴暗也落寞,盯住亭邈时,恨不得把他吃下去。
亭邈惊讶地睁圆眼睛,连忙摇头:“不,不行,要治病的。”
看见眼前人的惊恐,傅英脸色僵住,心里突然横生了一股凌虐的快感,他张了张嘴,吐出的字冰凉陌生,可抱住亭邈腰身的手却那样紧,“阿邈,我不治了,我好想死啊……不,不是我,我们一起,阿邈,说过的,死也要陪着我!……必须,你必须!”
他的样子变得癫狂,眼狠厉,话落的一瞬间,傅英突然发觉,自己变成了和那女人一样的人。
他何其厌恶她,现在就何其厌恶自己。
傅英瞳孔失,紧紧盯着亭邈,空空洞洞的眼一如沼泽深渊。
这番话让亭邈呼吸一滞,被紧紧扣着的腰都没有了知觉。
他猛地摇头,紧张不已,傅老师不对劲,他根本就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恐怕宋医生说的服用了镇定剂,也没有效果了。不行,绝对不能让他这样下去,治疗到现在已经进入后期,再坚持一会儿就会好起来的,只是一两年的时间,就会好的。
亭邈脑子里异常凌乱,现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才导致他受刺激,亭邈无从安慰,他呼吸重了重,急忙在心里找安抚傅老师的法子……
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
傅老师他——
“唔!”亭邈猛然被推开,他下意识喊了声,一时没有注意,踉跄着撑住墙,眼含不解。
亭邈怔疑地看向傅英:“傅老师……?”
傅英推开亭邈后,急促喘息着,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很清晰。他看也不看亭邈一眼,低下头,双手按在轮椅上,疯狂地毫无章法地转动轮椅,试图逃离开亭邈的视线。
亭邈怔了,疾步上前。
在靠近傅老师时,他忽然僵愣在原地,脸色发了白。
他看见傅老师即便转着轮椅,即便心潮汹涌,即便满脸的阴戾煞气,但嘴巴开开合合,一直在喊着他的名字。
“阿邈,不行,不行,不能伤害阿邈,不行,不能伤害他,阿邈,阿邈……别吓着他,别让他不高兴,别伤他……”
亭邈眼圈倏地红了。
这个人在自己发病的时候,还记得他。
明明思绪混乱不堪,明明被精上的病痛折磨,却还记得不伤害他。
“傅老师……”他不由得溢起哭腔。
傅英脑子里轰地一声,停下。
亭邈哭腔越来越重,可心里突然狠狠一涨,他以为傅老师的病真的要等一两年才会好,可现在看起来,明明所有都在朝最好的情况发展。至少傅老师没有被精上的疼痛打败,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会伤害自己,他的病,或许很快就要好了。
亭邈心底狂喜,慌忙擦掉眼泪,跑到傅英身边。
“傅老师,你不会伤害我,别怕,别怕。”他伏在傅英腿上,像最初的样子,抬起头,恋慕的眼湿漉漉地看向他。
傅英眼晦暗,浓稠的黑色把他的思绪吞没。
他颤着手碰上亭邈的脸,却像触电似的,猛然移开。亭邈却立刻拉住他的手,尽管手里冰凉,仍带着他在自己脸上不停移动。
傅英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都在爆涨,他开始哆哆嗦嗦,说些没头没尾的事。
——四十多年前的燕城,金塘山傅氏是这里的豪门。
傅家家主子嗣凋零,只有一儿一女,在当时的年代,可谓众名流世家里的异类。不过傅家家大业大,纵然只有傅先生一人撑起这家,可还是将兄弟姐妹接来,同住在金塘山老宅,各家孩子也是一起养大,感情甚好。
傅起鹤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将来是vej国际的接班人。
他二十岁那年,结婚了,娶的是傅老爷子故友的孤女白思南,结婚后还算和睦。次年,他去外读书,又结识了叶柔。叶柔家里穷,可越穷却非要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她有五个姐姐,一个弟弟,从小被父母压榨着长大,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去城里,便立刻找了份会所的工作。
她长得漂亮,会所里所有的女孩子都比不过她,很快和傅起鹤谈到一起,也知道傅起鹤结婚了,仍旧选择成为第三者。
从此,傅家开始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邈,昨天在医院里,我接到了傅起鹤和叶柔的电话……”傅英断断续续说:“我其实还有姑姑,你知道吗?”
亭邈认真听,听到姑姑时,蓦地愣住,摇头:“不知道,我、从没听说过。”
傅英嘲讽地笑了,回忆遥远过往里的那人,摇头说:“她叫傅起曼,温柔,善良,是我五岁前见过最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