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一转,便扔下这一想法,欣欣然与台丹脑语:“你的手艺真是好,闻着便很香。”
台丹乐得高兴。
她们二人是不用说话交流的,可那种来往之间的亲密是张流看得见却看不懂的,正此时,门外来了一个半大的孩子来叫他,他便匆匆跑走了。
嫧善看着浏河观的一切都生龙活虎,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
因怕台丹又要起身忙这忙那,便拉她坐下与她说话。
说来也怪,分明二人分别也不多久,却实在有说不完的话。
日头走了两拃,茶换了一遍,二人还津津乐道。
说起近况,台丹忽然脸色有些不好,讪讪说:“我瞧你形容憔悴,身量也比前单薄了许多,可是此去蔡州之行不顺?”
嫧善早已备好了说辞:“我在蔡州吃喝不惯,再兼来回风雨不断,又受了些寒,所以看着憔悴,不过风寒前几日已经全好啦。”
台丹又细细问了些别的,皆被嫧善小心应对过去。
自然,台丹也有问到无尘,嫧善只说他进来公务缠身,便也敷衍过去。
之后,台丹又捧来一身秋衣,里衣加外衫一整套,说是给嫧善缝制的,无尘不在,她怕嫧善不知照顾自己。
嫧善伸手上去摸了一下,那料子是极舒适的。
便是只看那针脚细密的袖口衣襟,也可知她是用了十分的心做的。
台丹许是因着平日里不常与人交流,所以她便将许多话皆攒着来说与嫧善听。
她一时说观里的小孩子们贪玩不听话,一时又说观里既有了她,厨下娘子也可辞了,但又思虑那娘子一家紧靠着一年在观里的一点进项过活,辞了她又于心不忍,听嫧善说无尘在外公干忙碌不休,又絮叨说嫧善一人在翠微山独住终是不让她放心云云,又说了许多无尘的好处,话头又在某一处辗转说起别的事。
嫧善笑着听一些,也接几句话,却渐渐听得眼眶发热,鼻尖发酸,不愿叫她看出来自己的不妥,只好慌忙端了茶杯来掩饰,却不小心岔了气,呛到了,喉咙里的咳嗽如同过江之鲫,
不待她喘过气来又急等着咳出一口水,咳到最后满脸铺泪,狼狈不堪。
台丹急的团团转,又是拿巾子又是拍后背,招呼来外头疯玩的一个小孩子去打水,那小孩子不懂事,见她指了指井,便听话地在井边打了一盆凉水端来,台丹要浸湿巾子为嫧善擦面,嫧善一边咳一边说:“咳咳咳,我自己洗一把,咳咳……”
说着便撩了一掬水扑在面上,不想井水寒凉,叫她打了好大一个激灵。
倒是咳嗽被这一个激灵被吓住了。
只是脸上湿漉漉的,倒不知是泪水还是井水。
她惊觉自己有些装不下去,强憋着眼里的泪,撩起袍襟随意擦了一把脸,与台丹急急告别便要走,台丹忙将桌上的小菜与衣裳塞进她怀里,目送她慌不择路走了。
出了观门,行至屋后,借着一阵风,飞上了山。
未几,山林之间乌云密布,小雨咂咂,并有渐大之势。
翠微山竹屋外,仙鹤童子望着雨帘,掐指算一下,今日是不该翠微山布雨的,无雨却落雨,那边是……难道是此山的守护哭了?
莫不是雷刑难捱,将升卿劈哭了?
正想着,余光中见门口进来一人。
极宽大的灰青道袍上染了一大片绛色,一只手里抱着包袱,护在胸前,另一边臂弯里抱着一方褐色坛子,头顶斗笠歪斜,更为她添一股不羁之气,行动之间却无一点升卿话语中奄奄一息之味。
饶是白鹤童子这样毒舌惯了的,此时也不由得柔了话语:“升卿不在,你便是落魄到如此境地吗?”
嫧善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定睛才瞧见自家屋檐下还站着一个人,雨帘濛濛,她并不能看的十分清楚,正了正色,走近了才发现原是曾经见过的。
嫧善放下手中的菜坛子,拽着袖子擦了脸上的水汽,吸了吸鼻子,闷声问:“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白鹤童子转头看了看式微的秋雨,若有所思地随口说“没什么”。
嫧善指了指檐下的一方墩子,自己拖了一把竹椅来坐下,将台丹给的衣裳好好地抱在怀中。
檐外的雨已经几乎停了,山林之中满是水汽,秋风不断,吹来一些林间的未落的雨滴,廊前湿了一片,嫧善弯腰将菜坛子挪了挪地方,转头问白鹤童子:“贵人驾临,可有要事?”
白鹤童子也不推辞,悠哉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嫧善愣了一瞬,冷冷开口:“叫他顾好自己,不必管我。”
白鹤童子:“好。”
嫧善被噎一下,脸色越发冷淡。
二人皆不语,端坐廊下,满院寂静。
天越发阴沉,黑云低压,却无落雨之意。翠微山中的林木随风摇曳,其势如万钧之力,风急,叶卷,其声如千猿同啼。
风声由远及近,从天边涌近小院,一切都逼仄起来。
白鹤童子:“你跟我走吗?”
他语义不详,语气却铿锵。
风将竹门吹开,哐啷一声。
话音散了。
白鹤童子起身整衣,正待告辞。
风声渐退,几片竹叶被吹进廊下。
片叶打旋儿,嫧善挥袖将杂叶拦出,“请待我片刻。”
竹叶如同有灵,飘飘荡荡落尽。
风全停了,鸟鸣渐起,一只雀儿进了院内,落在石桌上跳跳啄啄,又“忒儿”一声飞走。
山林全活了。
[1]韶叨:唠唠叨叨的意思,有“絮烦”之意,做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