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得晚,要赶进度早结课,又到毕业季了,上学期给准毕业的本科生生分的论文导师,要紧给他们辅导。院里老龄化一直严重,十多年前走了几个,现在年轻的暂时上不来,老的又太老,可这岳嵩文这种半老不老的用。老岳白天看不见人,晚上又忙,把我冷落得些微寂寞,一寂寞就容易不干好事。上回回到家里,小李秘书通过通讯录递我微信好友申请,我怜爱地添加上了,现在我们时不时聊一下,聊的时候小李秘书的脸在我眼前,一眉毛一嘴一鼻都让我忍不住淫笑,太像老岳了,好像打完大怪,地上满掉的安慰人的钱、药、装备、宝石,亮闪闪一地,我捡得特高兴,不要钱。
我知道这里面有岳大哥推波助澜,甚至完全就是他授意,故意来恶心岳嵩文的,有时候你会发现人心眼小起来,再大的人都显小气。岳大哥爱人说起李秘书来,做媒似的,总要我们多接触,我们吃了两次饭,看了一次电影,李秘书说他没有女朋友,谁知道,反正我什么也没做,吃饭是嘴的事,看电影是眼睛干的,我自己还是对老岳坚贞不二的。
跟小李秘书相处的时候,我总专注地看他,他真像老岳么?也许除了长相,哪里都不像,还不如看刘文甫的时候,他是一种极谦和的派头,说话谨慎文气,五官也甚少像他们他样傲然、得力地调度,餐厅的约会一次人多,一次人少,人多的时候我听不清他的话,去听邻桌的来发呆,人少的时候我忽然想我做这个是为了什么,我自己高兴?我不喜欢小李秘书;让岳嵩文生气?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但我就是这么做了。而且这次有个得力帮手,不用我挑衅挑明,自有消息钻去老岳的耳朵里,肯定还煽了风点了火,更称我的心。岳嵩文被他学生请客,让我去接,我去到后自然学生已经都走了,岳嵩文在残羹冷炙里等我,我说路上堵了,岳嵩文也没说什么,走到衣挂前,摘了衣服穿上。
这个店我跟小李秘书刚吃过。岳嵩文说:“你觉得这儿菜如何?”我说:“啊,还行吧。”岳嵩文注视着腻掉的餐盘:“你吃了没?”我说:“没。”“没有吃?”岳嵩文扶着一把椅子,“剩这么多菜,你坐下吃点。”
我看看他,岳嵩文说:“坐啊,不是好吃,喜欢吃,别人剩下的还要吃?”我说:“你也是别人吃剩的,你知道吗?”岳嵩文微笑起来,“当然,小程,谁不是?坐下。”我坐他抽出来的椅子上,岳嵩文抬头看了看房间四个角,看有没有摄像头。我跟着他一块儿看,眼睛最后收到一束,他的很冷。岳嵩文的手从椅背上滑下,搭到我的肩膀,大拇指摁住我的喉咙,上下推挤着我吞咽的那处软骨,我十分有作呕的感觉。
岳嵩文用手背扇了我的侧脸一下,丝毫不痛,只有光滑轻脆的响声。岳嵩文说:“你又故意给我难堪。”我放肆地沉默,心里很平静。岳嵩文说:“他们想看我的笑话,你知不知道。”我当然知道,岳嵩文掐着我的脖子,抽了桌上一把勺子,一看就知道是他的,他用过的骨碟总是非常干净,像新的,总是让换骨碟的服务员都愣住。他掰开了我的牙口,把勺子的圆头塞进我的嘴里,还带着野菌汤的清甜鲜香,瓷器跟牙齿碰撞,咯吱作响,勺子头刮着我的舌苔。老岳又掐高我的下巴,另一手按着勺柄狠往喉咙里捅,窒息、想吐,也疼,我的脚不由自主从地上抬起来,膝盖去够他的胳膊,手去抓他握勺的手,嗓子里似有砂纸刮擦、铁棒捣研。我呛了自己口水。岳嵩文是挖掘式的,勺子的圆头全没进我喉咙,吞剑的卖艺人,我想到这个,岳嵩文是玩吗,如果不是真生气,是又跟我玩蜜枣跟鞭子的游戏,他在观赏里能为我的表演叫好么。
我抓着了他的袖子,用力往下拽,岳嵩文更狠心,把勺子捣得更深,我开始呕、咳嗽,喉咙反而更软,开了一道门,岳嵩文险些手滑,让我把勺子咽进肚子。我看不清他的脸了,他什么情?有这么多的恨?金培元也是,一用岳嵩文来惹他,他就变敏感,或怒或怨,说什么都不高兴,气都撒到我身上来。这么在乎另一个人?又不是爱他,这些男人。我又要咳,唾液倒流,岳嵩文把勺子拔出来甩在桌上,勺子肚滑出落脚的骨碟。我捂着喉咙低下头去,把回流的唾液呕出去,热的丝线坠到地毯上。岳嵩文冷冷的声音说:“怎么样,还吃吗?要吃就一道一道吃干净。”我看见自己的鞋,还有岳嵩文的腿,我蓄足全力,踹了他一脚。
岳嵩文又不是第一次挨我报复性的偷袭,没让我踹倒,更没踹出什么疼,下一秒他就抓了我的头发,我也怒目过去,难道发怒就是他一个人的权利?还是所有人里只有他的情绪算是情绪,必须要别人小心?岳嵩文真生气了,我更觉得可笑,因为他大哥?只有他能这样惹老岳,能羞辱到他,李振华不能,金培元不能,我更不能,就是因为他大哥有比他高的权利,受过他被夺走的家庭爱?可怜的男人,可怜的我,我要假借他人之手才能让老岳真的刺心,我又是个什么东西?岳嵩文俯视我,又是俯视,无穷无尽的俯视,在这无数次相同的视角里我想起他每一次的承诺或者打击。上次他说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情形,刚讲完第一句,底下的我就全不要听了,他那一句我听了只略有欣喜,一种必要的欣喜,好像应当摆出,所以立马呈上。实则备觉荒唐,然后开始走。间隙里看见他微有得意色,他等他的饵?十足的信心,他也知道他给我找了条依据。我老记得没跟他说上话的时候,在后排看他上课,严肃的脸,偶说笑话,用投影时把一边袖子慢慢推上去,然后手放在朝前翻的小臂,扫一遍教室,目光明显心寄别处,别样的厌倦与沉默;还觉得他吓人,势头很足,总看不起学得差的学生。怎么知道他是这样,我还是爱幻想多?又不是,知道了还肯爱,还能爱,而且要他跟我想象里一样片面,简直是他从前对女人的翻版,也对他不公平。只是有点恨,恨他准备给我的东西,恨他讲演的材料,恨他讲演的目的,比上思政课还反感,不是仅对真伪存疑,而是觉得复杂得可恨——那么功利,又收买,又抚慰。他有一件是真正发自他内心,没有目的地、全凭情感自发而出的事?我不喜欢这种多层次多蕴含的东西,一旦复杂起来,好的也会变坏、变贱、变脏,像玉,杂质多了立马就不值烂钱。
老岳用桌上冷掉的湿手巾卷擦了他手心手背沾的我的口水,然后又拿来擦我泪水、汗水、诞液遍布的脸,我躲着他的手,毛巾上重重的消毒水味,他按着我的脑袋,不让我躲,我的头发也一并绞进去,囫囵的两遍抹擦后,岳嵩文又把毛巾卷抖开,换了一面,给我擦手、擦颈,一块他已经用过的本不干净的毛巾,污浊感像毛虫刺脚一样扎着我的皮肤,岳嵩文拽开我的手,掰出我的掌心擦拭,水分急速地蒸发,清冷的感觉让我打了一个抖,把我擦个干净,岳嵩文把毛巾扔下,不作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