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霎回到地下室的时候,夜已经很深。
地下室在城郊,像甬道般,拥挤逼仄潮湿阴霾。胶囊一样,挨个房间挤在一起,被水泥筑成的墙隔开。
他拿出钥匙打开厚重的铁门。
一年左右,乐队排练的地方就从学校后山附近的废弃破屋搬到精心装潢的排练室再搬到了这里。
之前有人管那座山叫城中山,立在市中心最喧闹的地方,像是乌托邦一样的存在。
没人对那块地进行规划和休整,所有的东西都很原始,房屋树木山坡。
还有公厕。
丁霎记得他还小的时候在那里上过厕所,一次2毛钱。
后面搬了家,他们去了另外一座山,住在山腰处,房子高高的,白色的墙五色的花,夏天山风一吹野花就洋洋洒洒的飘荡。
那是丁晓辉在国外的一段日子。
高考那年他回国,一家人才又回到了大院。
如今那里是一面水泥砌成的墙,朱红色的砖头因为岁月的雕刻使得表面凹陷,唯有尚未脱落的墙色仍在,上面用红色字迹写着“禁止攀爬”。
丁霎弯着腰进了小房间,里面很闷,味道很潮,像是发酵的霉菌。
房子是密闭的,灯也不够亮,只有一扇窗户,透着婆娑的阴影,还有攒动着隐约的人头。
有种恐怖电影的既视感。
丁霎最近跟家里闹掰了,没回家住,当时乐队和嘉豪签约只是想要换一个好点的排练室。
没别的想法。
可是越到后面,压榨机般的输出和哄抬让人难以接受,丁霎提了解约。
违约金很贵,丁晓辉答应替他付,筹码是他只有叁年。
叁年没有做出名堂就回家替他那个没用的小舅舅管理公司。
丁霎答应了,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和丁晓辉正常的交流,也是他唯一一次低头,他确实走投无路。
丁霎不知道原来想要认清现实的成本会这么高,他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晕了头也丢了半条命。
坚持到现在全凭一口恶气。
可事实是他很惨淡。
丁霎第一次觉得较真很累。
他想起前段时间认识了一支从椰林小岛来的乐团。
5个人,两个主唱。
都是大学生,临近毕业,组乐队4年了。收益为0,可是那股乐观劲让他有些不适应。
丁霎见惯了为生活所迫,最后放弃挣扎的人,他们眼底的光从黎明到死寂那个过程是让人绝望的。
小岛来的乐队和他们不一样,那个乐队主唱玩后摇,坐在吧台旁边手里晃着酒,冰块跟着玻璃杯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副慢悠悠的模样,讲自己的处境和状态时没有丝毫的困窘。
“我玩乐队,从我开始玩的那天到以后,可以是一辈子的。生活这种事情挺复杂的,但是没有重到可以把我压死。大不了就一事无成,反正干我喜欢的事情比啥都强,没收入就活的简单一点咯,我有保险。”
说完就是一阵笑。
区别在哪儿?
丁霎想不通,他惯用思维里好像这么多年的教育都在告诉他,如果一件事情在某个阶段你做不出成绩,却还想要通过它得到些什么比较飘浮的东西,那就应该算了。
因为时间禁不起推敲和蹉跎。
他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对面是漆黑的墙面,光照不到那处地方,只有大致的轮廓。
乐队排练的鼓,贝斯,牛铃,吉他全在角落的阴影中站立。
单单是这样看着丁霎就有些艰涩。
丁霎想起了之前自己看不惯的老大哥,没演出那段时间是他给了一个热场子的机会。
那天的音乐节,他比任何时刻都紧张,到后面情绪失控,所有的歌词唱出来全靠撕扯。
丁霎唱着:“垃圾,垃圾。”
胡乱的划着拨片,声音算不上好听。
台下却一片片的起伏像波浪般,表演完,他心底一阵空虚,冲着下面竖中指。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沸腾热烈那么生动,像是在骨子里迸裂开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