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天上细雪纷飞,地上火树银花,交相辉映。
行人裹在冬衣里,熙熙攘攘,不忘看着各方热闹。
有才子猜中了头一等的灯谜,为佳人赢下了狮子灯,灯铺主人正要去拿,却听佳人道:“不要那个狮子,我还是喜欢荷花灯……要粉色那个便好。”众人一阵惋惜,狮子灯可比荷花灯金贵多了。
叁个稚子拿着糖老虎,一路疯跑,撞上了元宵摊的摊主,一碗六个元宵,淲了一个,被路边猫儿叼了去,成了单数。恰好来吃汤圆的是独自一人的书生公子,忙不迭道歉:“等下再给您补上。”
岂料那书生心情颇好,接过去道:“五个便是五福临门,也好。尝个家乡滋味,不在多少。”
“客人刚回来?”
“年后要远行。”
“您稍等,”摊主说罢拿来一个纸包,他对这样豁达的客人总是欢喜的,不愿让人吃亏:“我娘子做的点心,给客人路上吃,有豆沙芝麻两种馅料。”
正说着话,远处来了一队高头大马的人,前后各四个侍卫,中间的人只着月白常服,那锦缎里繁复的暗纹,被路上灯笼中流转的火光一照,雍容气度逼人。
摊主和路边的众人一样,看了半晌,转头道:“不知是谁家的贵人……”只是那贵人仿佛兴致不高,这满街的热闹也没能将他打动。
书生吃下最后一个汤圆,留下银钱,接过摊主递来的纸包:“多谢了。”他说罢,也往路中望去,点点头:“却是个贵人,千载难逢的好命格。”
摊主接过银钱:“我只信众生平等,佛老爷多给你这个,便要拿走你那个……”
书生笑道:“掌柜的说得在理,我写下来。”他站起身,从褡裢里拿出一支沾了淡墨的笔,在一张小笺上记下来。
摊主识字不多,见书生记下自己的话,有几分受宠若惊:“客人记我的话做什么?粗鄙之言。”
书生自然是不认同的:“掌柜的言之有理,我记下来,将来写进话本里。”
摊主一高兴,怎么都不肯收钱了,书生见摊边有一个嬉戏小童,与摊主的脸七八分相似,便拿出一个拨浪鼓给他,怕摊主再推辞,只道:“我替别人买的,买多了便送这位小儿郎玩罢。”
说罢,也不再停留,与那贵人背道去了。
走过繁华街市,鹤望远远地望见旧日王府的灯笼,道:“陛下,快到了。”
“这灯会比雍州的如何?”
鹤望闻声,一回首,见赵衍细雪满头,阑珊灯火,点不亮他眸中底色,唇角笑意悠远,却与一路盛景无关。
“臣记不清了……大梁的总归要比雍州的好。”
赵衍几不可闻道,“朕也记不清了……”那一夜原也没怎么看灯火。
鹤望道:“臣想到雍州,犹后怕着,陛下来王府,可是要寻什么?不如臣去替陛下寻来。”
赵衍翻身下马,进了门:“不寻什么。”
这个家,不过才离开十几日,便瞬间老了旧了,与门外喧闹对比,更加狭小灰暗,一丝活气也无,鹤望替他打着灯笼,走到一人宽的小径,拥挤起来,赵衍便:“你随朕去就好了。”
众人依言,只鹤望跟着他,不出所料果真来到一条石径之下,石径尽头的楼阁没有灯火,黑洞洞一片。
“她的东西,都移来这里了,可有人打扫?”
鹤望所知不多,只道:“新桃还在。”
赵衍走上去,石阶覆着一层滑腻薄雪,青云之路不堪行。
新桃半梦半醒,见着窗纸外两个人影,惊坐起来。好在那人影未在她门口停留,她没有叫醒母亲,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听着,那两人好像去了一楼西厢,那里是仓库,怕是来取东西的罢了,便又轻轻回了床上,抱着腿侧耳听着。
赵衍推开门,拿过鹤望手中的灯笼,往里走了几步。案几上纤尘不染,有一排托盘,托盘里的东西都用红绸盖着,不用掀开来看,也知道是什么样子,他亲自画的样式,记忆犹新。
屋角一口大箱笼,原是用来装字画的,还在老地方,纹丝未动。他转身出去,对鹤望道:“很好,你明日让人赏新桃。”
鹤望应下了,见赵衍立在楼梯下面,透过枯枝败叶,远眺万家灯火,不知他是不是打算上去,硬着头皮问道:“陛下,是要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