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亲朋好友得了消息,纷纷前来道贺,随从车马将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何公子赴了琼林宴,得了陛下不少赏赐,骑着高头大马,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回来,一路上说不尽的风光热闹。
见到谢夫人,他翻身拜倒,情激动地请求认她为义姐,以全这一场知遇之恩。
谢夫人感慨他知恩图报,笑吟吟地应下,小厮们七手八脚地扶探花郎起身,迎入府中,一应待遇自与往日不同。
易星华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热闹,一会儿嫉妒何公子春风得意,占尽风头,一会儿害怕他和谢夫人顶着义姐义弟的名头,暗行苟且之事,遂亦步亦趋地紧跟着谢夫人,唯恐她落单。
谢夫人察觉他状态不对,避开众人柔声安慰他:“你也不是池中之物,若是有心,开了春便将书本捡起来,苦读一年半载,中个状元并非难事。”
易星华没有领会谢夫人的善意,反倒疑疑鬼,觉得她话里有话,这是厌烦了他,打算找个由头赶他走。
他立时红了眼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噗通”一声跪下,说的话却很有些僭越:“我知道夫人瞧不上我,嫌我又懒又馋,又肥又丑,比不得甚么精明掌柜、甚么俊俏探花!可我……可我好歹是夫人正式收用过的,这一二年服侍夫人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人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对我说这样无情无义的话!”
谢夫人愣了愣,哭笑不得:“你真是猪油蒙了心,胡说八道些甚么?还不快起来,没的惹人笑话。”
易星华抬起袖子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却越掉越凶,自己也觉得这副模样形容可憎,上不得台面,又是羞惭又是气苦,顾不得上下尊卑,爬起来转头就往正院跑。
谢夫人诸事缠身,无暇哄人,直应酬到半夜,方才得了个空子,亲自提一盏灯笼过去寻他。
她推开房门,见易星华和衣躺在床上,侧身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这么早就睡了?”习惯了他的小意殷勤,这会儿没人服侍,谢夫人有些不适应,又见桌上摆着的饭菜一筷子都没有动,暗暗叹了口气,“我在前头忙活了大半日,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起来陪我吃两口罢。”
易星华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依然不肯动弹。
谢夫人摇了摇头,自去铜镜前拆卸头面。
她假意翻检妆奁,随口找了个由头,问道:“我昨日掉了个东珠做的耳坠,里里外外寻了个遍也未曾找到,你见过没有?”
耳坠自然是没有丢的,这会儿好端端躺在她的卧房。
递出去的台阶在易星华这里,倒成了引爆情绪的火药。
他做贼心虚,兼之压了满肚子的火,听了这句话,猛然翻身坐起,嚷道:“我知道我吃里扒外,偷鸡摸狗,行事不光彩,也知道你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与我计较。可我再怎么不像话,也不至于将你的贴身之物拿出去卖,若是落到不干不净的人手里,教他们拿着臆想意淫,恶心的是你还是我自个儿?”
谢夫人听得目瞪口呆。
易星华破罐破摔,将内心的自卑和忧虑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知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和那两位没法比,周将军对我不满意,二小姐更是恨极了我,嫌弃我配不上您。便是您自己,怕是也觉得我乏善可陈,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说出来让我难堪。”
“我没有……”谢夫人皱了皱眉,柔声宽慰他,“你想得太多了。发卖物件、聚众赌博的事,我确实知道,可你行事有分寸,从不出格,我私底下吩咐他们顺着你的心意,只当寻个消遣。”
“堂堂七尺男儿之躯,日日困在这后宅之中,难免苦闷。”谢夫人坐在床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总怕你受委屈,怕你在我身边不自在……”
看清她目光中的温和与宽容,易星华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她。
她不止没有嫌弃、厌恶他,还非常体谅他,处处为他着想。
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犹豫半晌,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嗫嚅两下嘴唇,说出最后一个、也是横亘于二人之间最大的隐忧——
“可……可夫人的肚子一直没有好消息,我总觉得是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