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伏允可汗,闻唐军又复杀到,慌忙从帐后逃出,跨马疾奔,所有妻妾子女,一齐丢下。契苾何力舞刀直入,还管什么生命不生命,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从骑紧紧随上,各仗着快利兵器,试那番众头颅。番众在昏夜中,仓促莫辨,还疑唐军有数十百万到来,吓得没命乱跑,但教保住头皮,总算是万分侥幸,霎时间逃得精光,单剩伏允的妻妾子女,聚作一团,在帐后乱抖。何力当然不与客气,指顾军士,一一捆住。尚有杂畜二十余万,搬不胜搬,可巧万均等驰至,遂帮同移取,一股脑儿送至大军,听候李靖发落。靖闻先驱得胜,自然欣慰。适值侯君集等,也进逾星宿川,进至柏海,与靖合军。各路将帅,统行趋集,只有高甑生未至。靖待了两日,方见甑生到来,免不得责备数语。甑生怀恨在心,及靖再拟穷追,他却暗中运动诸将,意图逗挠,凑巧吐谷浑遣使至军,举国请降,表文上乃是慕容顺出名,靖询明来历,乃知伏允穷蹙,已自经死。从李靖传文,不从《通鉴》。伏允子顺为大宁王,不在军中。至伏允死后,乃驰往奔丧。番国因兵败主亡,统由天柱王一人所致,遂戴顺为主,杀了天柱王,奉表唐师,情愿投诚。靖即令飞驿驰奏,有诏封慕容顺为西平郡王,仍得统辖旧部。且命李大亮驻兵数千,暂作声援。外如李靖以下,一律还朝。靖与侯君集等,入朝复旨,太宗一一慰劳,犒赏有差。忽高甑生讦靖谋反,并阴嗾广州刺史唐举义,作为干证。太宗令有司案验,毫无实据,乃坐甑生等诬告律,减死徙边。实有可杀之罪。
既而西平郡王慕容顺,懦弱无刚,竟为国人所戕。顺子诺曷钵尚在少年,避匿得免。大臣争权,国中大乱,李大亮拟往弹压,因恐兵力不足,表请济师。太宗令侯君集引兵往援,君集星夜前进,到了吐谷浑,与大亮同入番帐。番众相率慑服,不敢违命。君集大亮,查得乱首数人,捕获正法,余众免究,今迎诺曷钵为主,诺曷钵才放心出来,做了可汗,自是感念唐恩,遣使入朝,请颁历书,愿奉正朔,并遣子弟入侍,太宗一一允诺,且封他为河源郡王。至贞观十三年,诺曷钵驰骤入朝,太宗嘉他恭顺,特把宗女弘化公主赐给为妻。诺曷钵非常感谢,挈了公主,仍归本国去了。暂结吐谷浑事。
当李靖出征吐谷浑时,唐室忽遭大丧,太上皇一病不起,竟在垂拱殿中,宴驾归天,享寿七十一岁。太宗因居丧守制,不便临朝,特令皇太子承乾,暂行听政。过了五月,葬上皇于献陵,庙号高祖,谥曰大武。先是筑陵制度,拟仿汉长陵故事,长陵系汉高祖陵。培高九丈。秘书监虞世南上疏,略言:“陛下圣德,度越唐虞,今乃以秦汉为法,似属非宣,应如《白虎通》所云,坟高三仞,以昭俭德。”疏入不报。世南复奏,太宗乃召群臣会议。房玄龄等谓汉长陵高九丈,原陵光武陵。高六丈,今九丈太崇,三仞太卑,不如仿原陵制度,以六丈为定例。太宗依议而行。葬后逾年,乃御殿如初,不意过了半载,长孙皇后又复抱病,逐日增剧,太宗心不自安,命太子承乾,日夕侍母侧。承乾欲请大赦,且延方士入宫禳灾。后呵禁道:“死生有命,非人力可以挽回,若修福果可延年,我生平并未为恶,倘行善无效,我尚何求?况赦令系国家重典,佛老为远方异教,俱皇上所不愿为,怎得因我乱天下法?汝不宜妄奏!”太子乃不敢奏请,惟转告房玄龄。玄龄却入白太宗,太宗叹美不止。群臣遂请特颁赦诏,太宗已有允意,偏为皇后所闻,固请停赦,诏乃不发。会玄龄偶有小谴,令归就第,后时已大渐,与太宗诀别,呜咽陈请道:“玄龄久事陛下,小心慎密,不愧忠良,若非大故,幸勿轻弃。妾家本支,因缘懿戚,得列显阶,无德苟禄,最易取祸,幸勿再委政权,但得以外戚奉朝请,已出隆恩。妾生无益于时,死不可以厚葬,愿因山为垅,毋起坟茔,毋用棺椁,器用瓦木,约费送终,庶不致增妾罪戾,愿陛下勿忘!”语语可为天下法。说至此,喉中痰已作壅,喘息了好一歇,复握太宗手道:“此后陛下为政,能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屏谗慝,省劳役,止游畋,妾虽死无恨了。”太宗不能无过,长孙后实是完人。太宗听到此处,不禁泪下,只是向后点头,反答不出什么言语。应有此情。后恐太宗伤心,也不欲再谈。又延了一日有余,竟瞑目而逝,年只三十六岁。如此贤后偏不永年,天道诚令人难测。
后天性仁厚,抚视庶子,几过所生,妃嫔以下,无不爱戴,训诫诸子,常以谦俭为先。胞兄无忌,本与太宗为布衣交,太宗因他为佐命元功,得出入卧内,且欲引他辅政。后固言不可,举汉吕霍事以为证。太宗不从,竟命无忌为尚书仆射,后反怏怏不悦,密令无忌辞职。无忌乃一再固辞,太宗才行准奏。后喜动颜色,方无戚容。太子承乾乳媪,请增东宫什物,后怫然道:“太子所虑,无德与名,奈何请增什物呢?”后女长乐公主,下嫁长孙冲,太宗以公主为嫡后所出,敕有司资送,视长公主加倍。
唐制皇姑为大长公主,皇姊妹为长公主,皇女为公主。魏征进谏道:“昔汉明帝欲封皇子,谓我子不得与先帝子比,今陛下资送公主,反视长公主加倍,臣意窃为未解。”太宗不悦,入告后知,后叹道:“妾尝闻陛下推重魏征,不识何因,今闻征言,乃引礼义导陛下,这真是社稷臣呢。”太宗乃改令减损资奁,并赐征帛四十匹,钱四十万,后亦遣中使赍帛赐征,且传语道:“闻公正直,今才得实,愿公常守此志,勿少变更呢!”征自是不惮极言。太宗一日罢朝,退语后道:“我总要杀此田舍翁。”后问田舍翁为谁?太宗道:“便是魏征,他屡来絮聒,且尝廷辱朕躬,所以必杀死了他,才得泄恨。”观此言,可知太宗纳谏,非出真诚。后闻言退出,添着朝服,复入内拜贺道:“妾闻主明臣直,今朝有直臣魏征,就是陛下的圣明呢。”太宗乃转怒为喜,待遇魏征,优礼如初。后生平最喜观书,虽容栉不少辍,尝采古妇女得失事,为女则三十卷,及崩后,始由宫司奏闻,太宗随阅随泣,览毕举示近臣道:“皇后此书,实足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为无益的悲恸,但入宫不闻规诫,失一良佐,是以可哀。”乃追谥为文德皇后,就葬昭陵,太宗自著表序,刊镌陵左。又在苑中作一层观,屡望昭陵。一日,引魏征同登,语征道:“卿见陵墓否?”征熟视良久,方道:“臣昏眊不能见。”太宗乃指陵示征,征答道:“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原是早见哩。”是谓谲谏。太宗为之泣下,乃令毁去层观。惟房玄龄已早令复位,总算依后所托,不负遗言。
后生三子,一是太子承乾,一是魏王泰,一是晋王治,就是后来的高宗皇帝,太宗怀念故后,因遂钟爱三子。魏王泰折节下士,又善属文,太宗宠之,为后文易储张本。即令就府中置文学馆,使自引学士。谏臣等稍有异言,乃令王珪为魏王泰师,且谕泰道:“汝事珪,当如事我。”泰承上旨。每见珪必先拜。珪亦以师道自居,不稍贬损。泰尝问珪以忠孝二义,珪语道:“王以皇上为君,事思尽忠,王以皇上为父,事思尽孝。忠孝可以立身,可以成名。”泰复道:“忠孝二字,既已受教,敢问从何处学起?”珪又道:“汉东平王苍,尝称为善最乐,愿王谨记勿忘!”泰乃不复言。太宗闻珪教泰,很是喜慰,语侍臣道:“吾儿可从此无过了。”却也难必。珪子敬直,尚南平公主,太宗第三女。珪以帝女下嫁,素多挟贵,蔑视舅姑,至此独喟然道:“主上每事循法,我当受公主谒见,为国家成一美名。”于是与夫人并坐堂上,令公主执笄盥馈,然后退入。此礼一行,凡公主下降,始行妇礼。特志之以示妇道。珪于贞观十三年病殁,年六十九,赠吏部尚书,追谥为懿。带过王珪。
太宗又令诸子吴王恪、齐王祐、蜀王愔、蒋王恽、越王贞、纪王慎等,分任各州都督,或为刺史。恪督安州,屡出游猎,侵扰居民,侍御史柳范,上书弹劾,恪乃免官。后来谏议大夫褚遂良,奏称:“皇子稚年,未知从政,不应令掌州事,现不若留居京师,待教养有成,乃可遣往治民。”太宗虽以为然,但不过召还一二人罢了。贞观十一年七月,大雨兼旬,谷洛水溢,流入洛阳宫,毁坏官寺民居,溺死约六千余人。有诏令所毁宫室,略加修缮,不得过费;撤废明德宫内的玄圃院,把院中材料,赐给受灾备民家;且命内外百官,各上封事,极言过失。大臣等应诏陈言,多切时弊。魏征上十思疏,尤为剀切。略云:
人君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岂取之易守之难乎?盖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胡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所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审慎。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盈,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宏兹九得,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文武并用,可垂拱而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