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会说话了?”奶奶把鼻子上架的花镜摘了,看上去疲惫至极,“你们两个小孩不像话,还不得大人给你们擦屁股?”
说到这儿,她似乎意识到程声状态不对,刚升高的语调再缓下来,好声好气和他讲道理:“昨天早上去菜市场买菜,别人在旁边聊天,我去随便听了一嘴,没成想听到自己孙子头上。也怪我,前段时间就觉得你们俩不对劲儿,也没拦着。你一整个暑假都在我这住,发展成这样我有责任,但再接着发展下去我和你爸妈可交代不了。我早上给你爸打电话了,让他抽空赶紧把你领回去。”
程声愣在沙发上,大半晌只吐出一句:“我不回。”说完又觉得自己意志不够坚决似的,多加了句:“我绝对不回。”
奶奶又叹了口气,“你拧什么劲儿?你这样是害张沉他们家,我昨天去找他妈妈,憔悴得不得了。”
这话戳到程声脊梁骨,他马上哽着嗓子大声反驳:“我怎么害他们家了?”
“你跟我厉害什么?”奶奶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九月份你拍拍屁股回大学上课去了,人家小孩怎么办?到时候一去学校老师同学全对他指指点点,怎么学习?要是没考上大学帐不得全算在你头上?”
屋里就一盏小台灯在茶几上亮着,程声看着这束黯淡的光,知道自己正在一件件地做错事,可他停不下来,非要一错再错。
“我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去。”程声忽然站起来,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奶奶赶忙抓住他,扯着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包说:“你可别去,人家恨死你了!我昨天火急火燎去银行取了一万块给沉沉他妈赔礼道歉人家都不收,心里还记恨呢!”
奶奶见程声停了往外走的动作,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慢慢抿了一口,继续:“出来以后遇见沉沉他爸,好说歹说才把钱收了,我这才放心下来。”
程声侧过头,沉默着看奶奶喝茶,她的动作慢腾腾的,不急不躁。程声看着看着忽然懂了,奶奶哪是给人家赔罪?是想把张沉爸妈嘴封住,省得他们起讹人的心思。
这种以退为进的做法让程声浑身起了阵鸡皮疙瘩,他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怕他父母找上我爸,影响他工作?”
奶奶把杯子放下了,用一种责怪的眼瞪他一眼,“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是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沉沉是好孩子,可他爸妈不一定是省油的灯,知道你爸的工作万一起坏心思怎么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要真想和你同归于尽,尽管把这些事往你爸单位闹,到时候你可不是你自己,你是要把你爸你妈的工作全毁了。”
奶奶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对面孙子表情变了又变,咬着牙,一副受了委屈还死犟的表情。奶奶借着光,再仔细看,发现程声眼皮又红又肿,刚哭过一场的样子,身上衣服也脏兮兮,裤子上蹭得全是灰,和原先那副背琴搬鼓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她第一次见程声这么不修边幅,有些于心不忍,再说不出狠话,只是握着孙子的手一下下轻拍,“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傻事?但得适可而止,社会容得下你们吗?家里经得起你们这样折腾吗?你以后想想准要骂现在的自己傻。”
奶奶看他低着头不说话,以为这是要想通的预兆,可她刚松一口气就见程声腾地站起来,一句话都没多说就冲出门。
程声还是无法理解,世界上哪有奶奶说得那样坏的人?他只觉得这是棒打鸳鸯的借口,全世界都看不顺眼他,要抢他的爱情往地上摔烂。
奶奶这些话非但没刺激到他,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更不能如了别人的意,他要死缠着不松手,只要张沉愿意,他甚至可以和张沉一起私奔,他有手有脚又聪明,还攒了一大笔私房钱,够俩人活一阵子。程声连书也不打算继续读了,只想当一块烂口香糖,黏在他身上,黏在他脚底,张沉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人乐于歌颂爱情,这么抽象的概念在人类这里忽然就有了实体,山川湖海飞蛾蝴蝶,一切事物都能被自私的人类赋予意义。程声一直不理解,他看山就是山,吹风只感受风,但他现在借由这场混乱稍微理解了一部分,爱情是动机,是他面前一层朦朦胧胧的纱,还是他清醒着做错事的一切理由。
所有人都挤在一条逼仄河道里,叫嚷着往大海里涌,往正道上靠,可他这注水流偏偏想逆着走,哪怕最后流到某处快要旱死的荒地,消失了,彻底没了,程声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