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宁颂——这个唯一出身商业范畴的演员——的离开,整个剧组的气氛都开始沉淀下来。
剩下的成员多半是像白宸一样演话剧出身,半路转行,或者本来就在演一些文艺电影,没什么名气,但实力却在那里摆着。
再加上剧组的拍摄进度正好在拍慕生最痛苦和挣扎的那段时光,他被父亲年轻的妾室纠缠,时刻担心会被人发现,而他堂兄镇日哄他去各种腌臜地方,前狼后虎,让慕生焦虑极了。正值此时,满清帝国覆灭,整个家族又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与紧张中……
随着主演的情绪发生变化,整个剧组的基调也有所扭转。欢笑少了,沉思多了,聚餐少了,会议多了。
就连陆以圳都有些被容庭戏里的情绪所感染,每天都开始为一些琐事焦躁,拍摄进度、预算经费、最终视效……以至于容庭还要在收工以后主动去给陆以圳顺毛,免得他精压力太大,反而影响拍摄。
但,其实容庭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
重重压力之下,陆以圳的灵感反而如井喷一般。
连夜改了几处分镜头的设计,包括剧本都跟着有了小变动,甚至开会到最后,陆以圳索性连布景、色彩都推翻重新做了一次,虽然花费不菲,但最后出来的效果是惊人的。
在看到母亲与道士私下有苟且的时候,慕生近乎崩溃地从母亲的院落出来。
狭窄逼仄的长巷,慕生猛地奔跑起来,像是在宣泄什么……摄像机快速地推进,就像是一个追赶者,想要追上容庭,将他挽留。
夜色里,所有的灯光、摄像机、高架机器和摄像机轨道都快速运行着。
陆以圳面沉如水,盯着监视器画面里阴暗、拥挤、令观众都跟着呼吸不畅的构图。
然而,就在镜头追上容庭的那一秒,一切戛然而止。
容庭停下脚步,猝然回头。
他身后,是无边无尽的黑暗,在巷子尽头,却恍惚中闪烁出一点微光。
镜头小心翼翼地推近,代替着观众,谨慎地靠近慕生,探察他的情绪,甚至还想要安慰他。
然而,一片宁静中,原本望向远处某一点的容庭,眼骤紧,冷不丁与摄像机堪堪对视上……哦不,不应该说是摄像机,准确来讲,慕生是与世界之外、画面之外的观众对视上。
他冷漠、失望的目光直射人心,那一瞬间的力量,足以叫人心脏漏掉一拍,完完全全被容庭所震慑住。
就连摄像机身后的摄影师,都被这个眼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甚至都感到一阵心虚,放佛他自己也被慕生归到了束缚他、欺骗他、利用他的那群人里面……唯有所剩无几的理智在提醒摄像师,这是他的工作,他应当表现出属于自己的专业性。
这个镜头的设计对陆以圳而言无疑是大胆的,他借鉴了一点戏剧中的理论,在电影里打破了与观众之间的“第四堵墙”,给予了一个虽然短暂却惊魂动魄的互动。
再一次的,陆以圳将自己手里镜头设计的成与败交到了容庭手上……这一眼,若他力量不足,则满盘皆输。
而幸好,容庭从不会让他失望。
在深夜的寂静中,陆以圳忍不住轻轻舒口气,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容庭所带来的震撼中,唯有他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这个眼停留的时间并不久,从一开始的尖锐,容庭也慢慢软化它,令它变得柔和。
所有的观众似乎都能感受到,慕生咬紧牙关,下了最后的决定。
他重新走了起来。
这是个流畅的长镜头,一直到这里,都还没有结束。
镜头慢慢地跟着慕生的背影,看着他由走及跑,直接冲出府门,奔跑在深夜的四九城中。
这一次,镜头没有再拼尽全力地去追逐他。
慕生很快将观众一并甩在了后头,他自己的身影就变成长街上一个遥远的黑斑。
虽然身体还没有完全摆脱,但他的灵魂已经自由。
慕生给自己解开了枷锁,母亲的欺骗成为了他最终作出决定的砝码。
没有人再能留住他了。
“卡。”
陆以圳轻声喊停,他没有太快对这个镜头做出评判,而是按下了回放,在监视器前回味起来。
此刻,比起副导眼中的惊叹、未能出口的赞美,陆以圳却只想对容庭一声……我爱你。
与其说,这部作品是陆以圳给容庭搭筑的一座桥,还不如说是容庭来成全他的一场梦。
不管他有多么胆大妄为的设计,不管副导有着怎样坚决的反对声,容庭总能实现他的想法,将所有脑海里的东西,变成现实。
或许容庭失去他,依然可以拍出优秀的电影,也早晚会登上影帝的宝座,对他而言,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其实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但陆以圳却只有容庭一个。
这世上唯一一个,能成全你梦的男人。
电影的几处情感丰沛的高潮段落,基本都在五月份拍完了。
大量的情感输出和体力输出让容庭难掩疲惫,陆以圳看他连黑眼圈都冒了出来,人也瘦了不少,于是任性一把,整个剧组停工三天休假,一时间众人欢呼雀跃,简直想给陆以圳烧香磕头。
虽说这样的大规模休假对剧组资金而言,是非常残酷的考验。但整整三个月无休假的拍摄周期,已经让工作团队有些疲软麻痹了,工作效率几乎在直线下降,就连陆以圳自己,都快要无法欣赏自己的作品了。
与其没质量的工作,陆以圳索性给大家放假了。
六月的穆山蓊蓊郁郁,听说山的一侧还有一片樱桃林。
容庭驾车,带着陆以圳偷偷开了过去,林子主人是老两口,都认不出容庭和陆以圳来,两人一高兴,给了点钱,自己跑到林子去采摘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