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心一跟他打了个招呼,接着拍了拍财务姐的肩,示意他把手机给自己。接到手机后他换了个很温和的语气:“小雨,我是钱心一,不许挂电话,挂了我立刻找人撬锁。”
张小雨估计就在门口,闻言也不用电话了,直接哭着吼:“撬锁我就跳楼!!!”
赵东文提心吊胆,生怕他师父来一句“准备去哪个窗口跳,等我先打个110叫他们给你铺垫子”,忙用手拉他的袖口,眉毛眼睛鼻子嘴上全是“师父师父稍安勿躁”的意思。
钱心一横了他一眼,做了个“边儿去”的口型,出乎徒弟意料之外的笑着说:“明天就发工资了,跳什么楼啊,小一万呢。老雷就是个傻逼,吓唬你还当真,现场要你补他预算,我们还要骂他不看图呢,老子图纸上就有。来开门,也别哭了。”
雷志军被他骂了一句,瞪了他一眼也没敢说话,因为张小雨在里面开始嚎啕大哭,听声音委屈的说不了话了,钱心一好像换了个脾气,足足听她从崩溃哭到打嗝,才接着说:“行了别哭了,图纸上哪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去洗个脸,把门开了,我们看看这个事情怎么解决,今天就落实,好吧?”
张小雨不做声,估计是觉得闹的难堪,钱心一想了想,对赵东文和雷志军说:“要不你们都去大堂转转?”
一个办公室看笑话的毕竟少,起码事发时大家还是挺担心的,闻言都配合的退散了,和她关系好的财务留了下来,一会儿好安慰她。陈西安也被他留了下来,他怕自己凶惯了,张小雨更愿意跟温和的陈西安说话。
路由器就在进门不远,钱心一在门外还连着wf,咔咔拍了两张照片在群里把张小雨找出来,单独给她发了过去。等了一会儿又把电话打通了:“小雨,情绪整理的差不多了就开门,先让大家正常上班,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我和陈西安也下去,财务姐负责把你接出去,等你能说了再说?”
张小雨确实被吓到了,按雷志军的说法,她得补项目80多樘窗,进口的五金件下来共计二三十万,她白干两三年都不见得赔得完。
有人肯替她把球踢出去,她不敢放过这个机会,哽咽着全是哭腔:“谢、谢钱所,不、不用了,我洗个脸就出来。”
钱心一立刻松了口气,照顾人的情绪是件很累的事,特别是对于一个急脾气。
陈西安并不惊讶他有如此温柔耐心的一面,其实工作中很多细节都能发现,赵东文再琐碎的问他问题,他嫌弃归嫌弃,至少给的答案都是非常负责的。
张小雨眼红鼻子红的出来,眼底的水膜还熠熠发光,她勉强的朝两人笑了笑,一看见来抱她的财务立刻就眼泪泛滥。
等她情绪终于缓和了一点,想着财务也听不懂,她也不想浪费她的时间,就让她回去工作,通知大家回来上班,剩下三个人直接到的负一层停车场,又走出来去了食堂的水吧。
三人坐在一个小角落,张小雨一边,他们两人挤一边,服务员来点单,钱心一照女生的口味来了壶什么桔子水。
张小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对不起,耽误大家工作了。”
钱心一真觉得没什么:“这有什么,遇到了,以后就不怕了,我以前第一次在现场下料,把所有条形孔都开反了,一样吓的屁滚尿流的。不信你问陈西安,他肯定也出过错。”
两人看向他,陈西安明白他的意图,想缓解张小雨的尴尬,于是想了想举出个问题最严重的,笑着说:“遇到问题了才会有进步,小三居的财富广场就出过问题,钢龙骨的温度应力变形太大,返完尺回来的玻璃都装不上了。”
提起钱心一心爱的双曲面,他立刻比张小雨还入戏,惊讶的不行:“骗我吧,实体很漂亮,视频也说一……算了你说吧。”
张小雨也是一脸不信,小三居堪称城市地标,网上还有专门的安装模型视频,对外声称建模合理、施工一体,整个过程都行云流水、皆大欢喜。
如果真如陈西安所说,那他得赔别人几百上千万了,她忍不住问道:“那后来怎么解决的?”
“打电话,开会,重新放线,改模具”,他说的简单,实际肯定麻烦很多。
陈西安借着这个事给她说经验:“所以真正做工程,任何单位的初衷都是早点完工早点收款,遇到问题不会坐视不理的,卡主了大家都拿不到钱,谁也不愿意。大家协商,态度好一点,该改图改图该退步退步,一个问题有一万种补救方法。有人欺负你不懂,口气可能重点,经历过一次,下次你才知道他是虚张声势,就不会被他吓到了。”
张小雨认真的点点头,忽然莫名其妙的来了句:“钱所,陈工,你们肯定不知道,其实我们公司,男的女的都羡慕小赵,女的都羡慕梁琴。”
钱心一受宠若惊的去看陈西安,心想他徒弟和梁琴要是听见这话,肯定会觉得这是讽刺。
赵东文挨骂挨的皮糙肉厚,梁琴加班加到单身技能一流,两样貌似他都是罪魁祸首。
第22章
钱心一受之有愧,喝了口水,没忍住说了大实话:“赵儿就算了,这话千万别跟梁琴说,说了她又要来得寸进尺,要我年终奖给她发个男人。”
陈西安微笑着不说话,梁琴忙起来就要男人,闲下来就不见人影,不过幸好她也是个急性子,跟钱心一异性也相斥,否则他内忧外患的,早就不用费尽心机了。
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遇见钱心一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光棍。
张小雨噗一下被逗笑了:“我说真的,一所虽然很忙,但是你们是个集体,总是一起下班,他们还给你过生日,当然了,你们组平均颜值最高。”
钱心一和陈西安对视:……
张小雨:“其实我以前挺怕你的,直到小赵来公司半年,画错罗马柱脚那次被高总打电话骂的差点哭起来,你拿走他电话跟高总说不怪他,线你来放,施工单位你来回复,然后你一边放一边教他,放到夜里快11点。”
钱心一想了想,却没想起这回事来,好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他想着他是不是该去批发几箱核桃回来补脑了。而且集体什么的也挺悬,底下的人都快造反了,忙的要死还联合声明要秋游,要他去跟领导提。
陈西安已经明白小赵为什么这么忠心耿耿了,大概是在他师父手底下挨骂都有安全感。
张小雨看他的目光里带着敬意:“我那天加班,记得特别清楚,我当时就特别羡慕小赵有个好师父,在他六无主的时候肯手把手的教他。就像今天这个事情,我现在冷静下来,也觉得没什么,他施工单位稀了,来问我要钱,我一个月工资才几块钱?”
“可是很多事情,当你在局中的时候是没法思考的,我是个新手,我第一次负责项目,我整天提心吊胆压力特别大,我一天叹一百遍气,我知道雷所很忙,所以我能问同事的都不会去烦他。每次我实在没法拿主意了去问他,我尊敬他的技术实力,但他有一点特别不好,喜欢说风凉话,什么‘这点小事你不会自己拿主意吗’、‘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瞎糊弄,人家又不是傻子’……”
钱心一摸摸鼻子,忽然有点庆幸他徒弟的心理承受能力估计是c60级的混凝土。
他并不是说张小雨脆弱,或是雷志军做的没错,大家拼搏奋斗,为的无非是每月汇进工资卡里的数字,对错在价值面前不堪一击,也没人会在意。
他如今坐在这里,还要感谢杨新民从前一天骂他几十遍,而陈西安面对谁都得体,难道这能力是天生的吗?反正他是不信。
张小雨接着说:“真的特别伤人,今天早上也是,我接到电话都吓懵了,跑去向他求助,结果他说‘那我有什么办法,你当时怎么不注意呢’,我一下就崩溃了,跟他吵了起来……结果他说让我自己负责。”
好不容易缓回来的情绪说到这里又有点要崩的架势,她不想当着人面哭出来,就红着眼睛故意装作去看窗外。
钱心一最怕听这种掏心窝子的话,要安慰她就得骂老雷,要维护老雷这姑娘估计又不开心。
他跟雷志军五年同事了,交情不深也不浅,能在小单位呆这么久的人都是干实事的,人差不到哪里去,也不可能说不管手底下人死活,雷志军充其量有点爱抱怨,但是张小雨还议论陈西安了呢,是人谁没点小毛病呢。
钱心一打定主意不说话,就借着桌子的遮挡用手肘推陈西安,示意很会说话的国企人赶紧上。
国企人侧头看他,也不说话,又被他推了两下,脸上的无奈才一纵即逝,他看向张小雨,微笑道:“张工,你现在冷静下来了,还觉得雷所不会管你吗?”
他总是给人一种比较正式的感觉,但是姿态又挺温和,钱心一叼着软吸管,觉得自己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有这种疑似精英的气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