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衛星阿爾法,臨時建立的避難所。雖說是臨時,但是距第一批逃離主星伊卡洛斯的難民們來到這裡也已過了數百年。貧瘠的衛星本身沒有能夠養活生命的條件,生活物資除了伊卡洛斯象徵性的補給之外,大部分來自其他星球的支援。
畢竟伊卡洛斯正在經歷波及全球的戰爭,能夠在緊急狀況下將阿爾法“處理”成可維持生命基本所需,並將部分平民安置在其之上已經是捉襟見肘。阿爾法就像是一個漂浮在宇宙中的溫室,隔著玻璃外牆遙望著不遠處的巨大主星。沒有足夠大氣掩飾的天空被無數的星塵環抱,在此出生的孩子只能從他人的口中想像藍天白雲,春雨冬雪。
簡易建材搭建的平矮小屋簇擁著峻宇高樓,之間卻是用高能鐳射圍築的屏障,從某些角度看去就像白色的高牆,毫不留情地拒絕著想要闖入的“難民”們。
“裡面那些豬,真他媽的噁心。”站在白牆前的少年,狠狠地將手裡的空易開罐砸過去。不出意外,可憐的易開罐呲的一聲被燒焦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落在牆外的泥地上。“不就是比我們早來了這裡嗎?就當自己高人一等了?還不都一樣是逃難來的?”少年啐了一口唾沫,一腳重踹在邊上一台補給機器上。
和他一起的另一個少年正想往裡面塞兌換券。“路可,你要是把機器踢壞了,那我們一會兒可就沒飯吃了。”
“哦,那我寧願不吃這些垃圾。誰知道那些罐頭裡面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全是人工調味料的味道,根本吃不出來是什麼。”路可指著剛從機器裡哐當哐當掉出來的罐頭歎了口氣接著說,“你看啊,赫利塔,它上面寫著駝牛肉湯,見都沒見過的東西就讓我們吃。”
赫利塔看了看罐頭,然後裝進了包裡。“我從老頭兒的書裡見過駝牛的照片,掉進一個坑裡被人救上來的。”
“我老爸那疊破紙你也信?我還見過上面說伊卡洛斯是祝福過的星球,什麼什麼其他我都沒看懂。要是真的受到的祝福還會是那個樣子?哎,那些傳教的也是夠煩的,我也不明白他們到底信的什麼。我們這個世界都是人造的,哪來的啊造物主啊什麼的。”
赫利塔沒理他同伴的絮叨,沿著破屋之間擠出的小路往回走。突然他停下了腳步。後面的路可沒留撞在他的背包上。“你幹嘛啊?好好走路行麼?”路可抱怨了一聲。
“你看。”赫利塔抬頭指向空中。
眼前正是見多了都逐漸被無視的伊卡洛斯,泛著淡藍色的光。然而眼前可見的這一片區域正在升起蘑菇雲,一朵,兩朵,三朵……逐漸變成了一整片連續的煙幕,夾雜著炫目的白光和紅光,在一片安靜中綻放著。
兩人都默默地注視著空中著看似近在咫尺卻又是遙不可及的星球。他們祖輩曾經的家園。
往常偶而見到幾次蘑菇雲在主星上升起,但也只會成為一則平白無的新聞。如此大規模的場面,即便是非常罕見,但除了呆望著,還能做什麼呢?
“走吧走吧。”路可回過拽了拽赫利塔的袖子。對普通人來講,遠處這場戰爭的影響早就因為時間和距離被淡化,人們甚至想不起來具體因為什麼而發生了這場戰爭。
“你不好嗎?”赫利塔沒有動,依然盯著仿佛正在震顫的大地,“你不好那裡正在發生什麼嗎?留在那裡的人還有誰?為什麼他們不來這邊?那些蘑菇雲是什麼東西爆炸的?那樣死掉的人是什麼感覺……”
“你夠了你夠了!”路可拍了一下身邊同伴的後腦勺,“越說越可怕了。想這麼多有啥用?還不如想想怎麼進去白牆裡面。”
赫利塔不悅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將視線從遠方收回到眼前。
“你不也很好白牆裡面是怎樣的嗎?”路可向著白牆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沉思了片刻,赫利塔嗯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
白牆裡是怎樣的呢?白牆外的人看著那些閃爍著霓虹燈的高樓想像著裡面的住民的生活。他們的食物是不是新鮮的而不是罐頭,他們的房屋是不是像宮殿像城堡,地上鋪著寶石鑲嵌的石板,牆上掛著珍珠綴連的帷幕。明亮的燈光似乎把永恆的黑夜照亮,甚至把那白晝帶到了這個世界上。牆外的人沒有白晝,他們只有半天被照亮的慘白的荒野,像活在探照燈之下。
從思緒中回過,赫利塔和他的夥伴已經站在自家門前。這是一間老舊的旅店,老闆默可就是路可的父親。赫利塔是在很小的時候被這家人收留,現在幾乎成了老闆的小兒子。按照默可的說法,赫利塔是從伊卡洛斯來的,而不是在這顆改造衛星上出生的孩子。至於依據是什麼,他也記不清了,但是他很肯定這件事。然而赫利塔想不起自己有任何來自那顆星球的記憶,也許是年齡太小,也有可能是老頭兒胡說八道。再說了,最後一批難民來這裡也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他怎麼可能自己一個人過來?
夏拉,路可的母親,正從門裡出來,準備打掃門前以迎接旅客。
“哎呀,你們回來啦?正好幫我把地掃了。”夏拉遞過一把苕帚給赫利塔。
赫利塔轉身就發現自己的小夥伴早就一溜煙跑進屋了。“路可——幫我把包裡的食物拿進去。”
雖說經營著旅店,不過平常也沒什麼客人。旅客之中大部分是想要嘗試偷渡進白牆的人,帶著大大小小的設備在這個離牆只有三個街區的旅店暫住一陣子——偷渡成功的一個都沒聽說過,因此而喪命的倒是不少,大多數都是中途就放棄了。老闆默可拒絕像其他旅店那樣做一些“附帶業務”——也就是提供色情服務,他的說法是清理起來太麻煩。“不就是洗床單的時候多加幾勺清潔劑的事情嘛。”路可曾經表示不解。住店的客人不多也就算了,又都是窮光蛋,能拿出一些食物兌換券就不錯了。但是老頭兒堅決不肯,也許是因為他在撤離伊卡洛斯之前曾經參過軍,過往的經歷讓他變得頑固不化,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改也不會多解釋一句。
赫利塔打掃完門前,帶著半兜垃圾丟進後院的垃圾箱裡。這時候,路可從他背後冒出來,拍了拍他肩膀小聲地說:“想不想出去找點樂子?”
十五六歲的男孩子平常沒有事情做,除了幫父母打理打理生意和家務,憋悶著充沛的精力只想出去撒野。路可經常帶著小弟赫利塔跟著街區裡的同齡人四處打打鬧鬧。
他倆沿著後院延伸出去的小路來到一片空地。那兒已經有三個熟悉的面孔圍坐在亂石堆上邊看邊小聲討論著什麼東西。
“喲,塞西姆,在看什麼呢偷偷摸摸的?”路可躡手躡腳到其中一個男孩身後,偷襲式地來了一句。
那個叫塞西姆的傢伙哇的一聲,一疊破舊的雜誌散落了一地。
“這啥?”對於只見過他老爸那本快翻爛了的舊報紙剪貼本,路可從來沒見過書本雜誌。他隨意撿起一本翻了一頁,眼前的這頁上的赤裸女郎正大張著雙腿用迷離的眼注視著他。平穩了一下被突如其來的刺激而亂蹦的心跳,他又翻了幾頁,有女人也有男人,都在肆意地展示著自己美好的肉體。
“我從我老爸閣樓裡翻出來的,估計是從那邊帶過來的東西。”塞西姆家也是開旅店的,不過經營著“附帶業務”的他家根本不把路可家的店當競爭對手,再加上這家呆頭呆腦的兒子和路可玩得很近,兩家人的關係一直不錯。
年紀比他們小的赫利塔對性的概念還是懵懵懂懂,他揀了一本混在這堆色情雜誌裡的地理雜誌坐在一旁翻閱起來,有一茬沒一茬地聽他們在念叨著認識的女孩子們。“我家對門那個藿爾,我有次見她在後院幫她爹收拾廢品,這麼大一個破水桶,她踩兩下就扁了。我要是跟她做,她怕是要把我掀翻了。”另一個叫卡瓦修的瘦高小子說道。
“聽說她和那個修飛艇的巴克娜搞在一起了。”卡瓦修邊上的切爾薩插話道。
“真的假的?謔,兩個大奶……站一起可壯觀。”卡瓦修用手在胸前比劃著。
七嘴八舌的議論變成了背景音,赫利塔盯著一頁房地產廣告眨了眨眼。一排整潔別致的小屋,前院繁花似錦,路邊綠樹林立。“荷姆西城最後的樂園”,廣告標語打在一個仲介人帶著自信笑容的照片下方。如果真像默可老爹說的那樣,他是從那邊來的孩子,他是不是曾經也住在這樣的小房子裡,有自己的房間,還有父母在一起。這些他都沒有印象,也說不出有什麼嚮往,現在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好的,雖然每天要跟比他個頭大的路可擠在一張小床上睡覺,但他覺得默可和夏拉就像真正的父母一樣,還有路可這個不怎麼靠譜卻處處照顧自己的哥哥,比起在年幼時就拋棄自己的親生父母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對那個世界他只有單純的好。他對任何未知都充滿了好,無論好壞,他都想要瞭解,想要感受。甚至是在蘑菇雲中的死亡,他也時常在琢磨那會是怎樣的體驗。
“對了,那個,嗯……”塞西姆吞吞吐吐地想說些什麼。
“對了什麼?你講快點。”切爾薩是個急性子,經常對塞西姆這個慢半拍的傢伙撒脾氣。
“就是,我發現了個地方,估計能看真的……”
“真的啥?”
塞西姆指了指雜誌裡交疊的兩人。
“哇塞,在哪在哪?”切爾薩迫不及待地接著問。
“我……我家店裡。”
眾人瞪大了眼睛望著他。“你的意思是看你家店裡的客人?”
塞西姆點了點頭。“我發現了一個隔間,很隱蔽。”
“那還愣著幹啥,快帶我們去看看?”
猶豫了一下,塞西姆還是點了點頭。“不過今天不行,老爸整天都在家。明天吧,明天地亮的時候他要出去進貨,正好就我在看店。”
地亮的時候,也就是地面被照亮的那半天。第二天,遠遠望著塞西姆的父親出了門,四人溜進了塞西姆家的旅店裡。
一行人沿著老舊的樓梯來到閣樓。“這時候會有客人來麼?”路可跟在塞西姆後面問到。塞西姆聳聳肩,然後在一個角落,依次敲了敲木板,聽到有一塊是中空的。他抬頭望了一下其他小夥伴,點了點頭示意就是這裡。
揭開的木板連著一個梯子,下到一個沒有窗戶的狹小隔間裡,只能蹲著塞進兩個人,其他人就趴在上面往下望。塞西姆戳了戳掛在一側的黑色幕布,緩緩拉起。透過木板之間的稀疏縫隙正好能從上看見二樓的一個客房。裡面躺著一男一女正在睡覺,地上淩亂地散落著衣物。
塞西姆和路可沉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爬回了閣樓。
“有戲,但是已經完事兒了。”路可攤了攤手說。
“沒勁沒勁。”卡瓦修失望地癟了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