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在当年一如今日,是一个美妙难言的都市,谚云:“上有天堂,下有苏
杭。龙腾小说 Ltxsfb.com”杭州后来几乎变成了苏东坡的第二故乡。他初到杭州便写出下面的诗句: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杭州像是苏东坡的第二故乡,不只是杭州
的山林湖海之美,也非只是由于杭州繁华的街道,闳壮的庙宇,也是由于他和杭州
人的感情融洽,由于他一生最快活的日子是在杭州度过的。杭州人有南方的轻松愉
快,有诗歌,有美女,他们喜爱苏东坡这位年轻的名诗人,喜爱他的朝气冲力,他
那潇洒的神韵,他那不拘小节的胸襟。杭州的美丽赋予他灵感,杭州温柔的魁力浸
润他的心神。杭州赢取了苏东坡的心,苏东坡赢取了杭州人的心。在他任杭州通判
任期中,也无权多为地方人建设,但是他之身为诗人,地方人已经深感满足。他一
遭逮捕,地方人沿街设立香案,为他祷告上苍早日获释。他离开杭州之后,南方的
秀美与温情,仍然使他梦寐难忘。他知道他还会故地重归。等十八年之后,他又回
去任太守之职。他对地方建树良多,遗爱难忘,杭州人爱之不舍,以为与杭州不可
分割。今天,去此伟大诗人居住于杭州,歌咏于杭州,已经一千余年,在你泛舟于
西湖之上,或攀登上孤山岛或凤凰山上,或品茗于湖滨酒馆中,你会听到杭州本地
的主人嘴边常挂着“苏东坡,苏东坡。”你若指出苏东坡是四川人,他会不高兴听。
他心里认为苏东坡生于杭州,除去到京都之外,何尝离开过杭州!
在性情,在放浪的风情,在爱与笑等方面,苏东坡与西湖是密不可分的。西湖
的诗情画意,非苏东坡的诗思不足以极其妙;苏东坡的诗思,非遇西湖的诗情画意
不足尽其才。一个城市,能得诗人发现其生活上复杂的地方性,并不容易;而诗人
能在寥寥四行诗句中表现此地的精粹、气象、美丽,也颇不简单。在公认为表现西
湖最好的诗,就是苏东坡写西湖的一首诗,苏东坡把西湖比做古代的美人西施,清
晨在家不施脂粉时也好,施脂粉而盛装时也好;晴天也好,阴天也好,都会显出西
湖不朽的美色来。苏东坡描写西湖的那首七言绝句是:
水光潋艳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装浓抹总相宜。这当然是个譬喻而已。西施若是描画蛾眉,
不论何时,总比不画更好看。苏东坡润饰了湖滨,再以至高无上的艺术手法略予点
染,使之看来不失其自然。今日苏堤横卧湖上,此一小小仙岛投入水中的影子,构
成了“三潭印月”,湖边垂柳成行,足以证明苏东坡在设计风景方面的奇才。杭州
的西湖与扬州的小西湖,都表现出中国布置风景的巧思,并且显示人为的技巧与艺
术只增加了自然之美,并未破坏自然之美。艺术家首先把握住那个地方大自然的设
计,并将其自然的结构与章法做一全盘的估量。他只是略加点染,以求收紧或铺开,
或在此处,或在彼处,加强某一些轮廓而已。
苏东坡携带妻儿来杭州,是在神宗熙宁四年(一0七一)十一月二十八日。公
馆位于凤凰山顶,南见钱塘江,出海的大船出没于江面;北望西湖四周环山,山顶
隐没于白云中,庙宇与富家别墅点缀于山坡之上;东望钱塘江湾,但见惊涛拍岸。
杭州为一大都市,故除去太守一人外,另设二官辅佐之。苏东坡之官邸占公馆之北
面,可俯瞰西湖。就在凤凰山下,夹于西湖与钱塘江湾中间,自北而南的,正是杭
州城,城外环以高墙,城内有河道,河道上架以桥梁相通。苏夫人清晨起身,打开
窗户,看见下面西湖平静的水面,山巅、别墅、飘浮的白云,都映入水中,不觉心
旷神恰。离中午甚早,湖面上早已游艇处处。夜晚,由他们的住宅,可以听见吹萧
歌唱之声。城内有些街道比别处显得更为明亮,因为有夜市数所,直到次晨两三点
始行收市。尤其对女人们看来,总有些令人着迷的货品,如美味食物、绸缎、刺绣、
扇子。孩子们则会看到各式各样糖果、玩具、走马灯等东西。宋朝时的糖果商贩都
利用特殊广告技巧,以广招待。有的用赌博,有的装做白胡子老汉,有的戴面具,
载歌载舞。有的卖棉花糖,有的卖糖吹的各种小兽,有的做“沙糖”,类似现在的
枫糖。有一本书写杭州城的生活情况,写在宋末——在苏东坡以后百年左右,在马
可孛罗来中国百年之前,把当时的街道、沟渠、湖泊、食粮、娱乐,写得纤介无遗,
读之令人神往。把当时杭州城的生活描绘得比马可孛罗写的更为详尽。马可孛罗谈
到王公贵人的打猎,公主贵妇在西湖边洗浴,富商的游艇往来于杭州、泉州之间,
但他对糖果、糕饼、通俗的娱乐等名称,并不熟悉。吴自牧这本《梦梁录》上,像
老妪般滔滔不绝的叙述那些精美的各式小食美味,真会使读者观之入迷。
苏东坡有一半相信他前生曾住在杭州。这种想法曾记在他的诗里,他同代人的
笔记里也记载过。有一天他去游寿星院,他一进门,便觉得所见景物十分熟悉,他
告诉同游者走九十二级便到向忏堂,结果证明他所言不误。他还可以把寺院后面的
建筑、庭院、树木、山石,向同行人描写。我们倒无须乎相信此等前生之事,但是
社会上一般人相信有鬼有前生之时,总会有很多此等亲闻亲见的故事,也像鬼故事
一样,虽然不能完全证实确有其事,也不能完全证实却无其事。在苏东坡的时代,
一般人都相信有前生,此等故事自然不稀奇。有一个关于张方平前生的故事。一天,
张方平前去游庙,他告诉别人他记得前生曾在那个庙里当住持。他指着楼上说,他
记得曾在楼上抄写经卷,那本经并没抄完。他同一个朋友到楼上一看,果然有一本
佛经尚未抄完,字体和张方平的字体一样。他拿起笔来又由前生停下的地方接着往
下抄写。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苏东坡一个好朋友的事。大诗人黄庭坚告诉人说他
前生是一个女子。他一个隔肢窝有狐臭。一天夜里,那时他在四川涪州做太守时,
他梦见一个女子对他说:“我是你的前身,现在埋在某处。棺木已经腐朽,左侧有
一个大蚂蚁洞。把那个蚂蚁洞给我移开。”黄庭坚照办,左隔肢窝的狐臭就好了。
苏东坡在杭州任判官,除去审问案件,并无重大任务。这种情形他颇为不喜,
因为被捕者多为违犯王安石新法的良民,犯的那些法条都是他所反对的。可是那是
法律,他无权更改。若一读关于他在新年除夕需要审问因贩私盐而被捕的犯人那首
诗,就不难了解他在此一时期的心情。但是杭州湾附近产盐区的盐贩子,都不肯放
弃他们原来的生意。当地贩卖私盐的整个情形,苏东坡在给一位阁员的书信中说得
十分清楚。我们在此先不管贩卖私盐一事,还是看看东坡这位诗人对同胞的态度吧,
因为他觉得他自己和那些他审问的阶下囚,并无不同。
除日当早归,官事乃见留。
执笔对之泣,念此系中国。
小人营报粮,堕网不知羞。
我之恋薄禄,因循失归休。
不须论贤愚,均是为食谋。
谁能暂从遣,团默愧前修。
对子由他写的才是肺腑之言:
平生所惭今不耻,坐对疲氓更鞭塞。道逢阳虎呼与言,心知其非口诺唯。居高
忘下真何益,气节消缩今无几。
在另一首诗里,他写百姓在保甲制度下所受的痛苦,描写老百姓在鞭答之下的
哭叫,甚至壮丁的妻子儿女也关入了监狱。这些诗句累积起来,后来他被捕受审时,
竟确立了他企图摧毁人民对新政的信心之罪行。
但是,他仍能随时随地自得其乐。他尽量逃向大自然,而自然美之绝佳处,在
杭州随处皆是。他的诗思随时得在杭州附近饱揽风光之美。因为不但杭州城本身、
西湖,而且连杭州城四周十里或十五里之内,都成了苏东坡时常出没的所在。游客
自杭州西湖出发,可以往各方面走去,或沿北岸到有名的灵隐寺和天竺顶;或由南
岸出发到葛岭,在虎跑品尝名泉沏的茶,然后顺着一条婉蜒的山间小溪归来。西湖
和城郊,共有三百六十个寺院,大都在山顶上,在这等地方与山僧闲话,可以消磨
一个下午的时光。若去游览这些寺院,往往需要一整天,而且返抵家中时已是喜色
昏黄、万家灯火了。穿过灯火通明人群拥挤的夜市,陶然半醉到家,自己头脑里的
诗句,已经半记半忘了。
睡眼忽惊展,繁灯闹河塘,
市人拍手笑,状如失林鸳,
始悟山野姿,异趣难自强,
人生安为笑,吾策殊未良。
杭州是多彩多姿,而西湖又引人入胜。江南的天气,一年四季都引人出外游玩。
在春秋两季,全杭州人都在湖滨游玩。甚至冬季下雪的日子,还有寻乐的人乘船到
湖上玩赏雪景。尤其是重要的节日,比如三月初三、五月初五、中秋节、重阳节、
二月十一当地神抵的生日,湖上全是游逛之人,必须前一天预先雇妥游艇。游人无
须自带食物,因为一切东西,包括茶杯、茶托、汤勺、筷子,全由游艇供给。还有
船夫捕鱼卖与游客放生,这样救生积德,按佛教说,这是在天堂积存财宝。同一条
鱼被捕三次,又被放三次,这条鱼说不定就可从阴曹救三条人命了。
苏东坡充分参与西湖上的生活。湖上的游乐分为两种,一种是家庭同乐,一种
是挟妓游湖。在湖上这个地方,家庭妇女是望妓而生畏意,而妓女则望家庭妇女而
有妒心。妓女们从心眼儿里盼望她们能跳出火坑,自己有家有儿女,就犹如那些家
庭妇女一样。苏东坡有时和妻子儿女一齐去游湖,有时与好喝酒的同僚同游。他是
多才多艺,方面最广。他的一只笔运用自如,写出的诗句,巧妙华美,合规中矩,
地方文人,对他敬佩万分。他写出的诗句飘逸自然,使人一见难忘。与家人在一起,
他唱出下面的诗句:
船头研鲜细缕缕,船尾炊玉香浮浮。同官衙僚属同游时,大家欢天喜地之中,
他就写出这样清新愉快的句子:
游翁已妆吴榜稳,舞衫初试越罗新。
他们一到湖畔,船夫便把他们围住,争揽顾客。他们总是挑一只小船,够坐四
五人便好,有时人多,便须要一个可摆一张饭桌的,然后吩咐船娘预备饭菜,这种
船上的船娘通常都是精于烹调的。这等住家船上都是雕刻精美,船头有笕嘴。湖上
也有船贩卖食品与游客。有些船夫卖栗子、瓜籽、夹馅藕、糖果、烤鸡、海鲜食品。
有的船夫专门卖茶。有的船上载着艺人,按照习俗是靠近游客的船,表演歌舞、特
技、投掷、射击等游戏。
在船的四周,湖水一碧如染,约有十里之遥,往远处看,白云依偎于山巅,使
山峦半隐半显,白云飘忽出没,山客随之而改变;山峦供白云以家乡,使之倦游而
归息。有时天阴欲雪,阴霆低垂,邱阜便隐而难见。阴霆之后,游客尚可望见楼塔
闪动,东鳞西爪,远山轮廓,依稀在望。晴朗之日,水清见底,游鱼可数。苏东坡
在两行七言诗里,描绘船夫的黄头巾,衬托着碧绿的山光,给人以极为鲜明的印象。
他的诗句是:
映山黄帽璃头肪,夹道青烟雀尾炉。
登岸之后,往山中走去,在圆寂无人的树林里,可以听到鸟声此呼彼应。苏东
坡本来就性喜游历,现在常常独自一人漫游于山中。在高山之顶,在人迹罕到的水
源岩石上,信笔题诗。有些寺庙他常去游历,因而成了庙中和尚的至交。在苏东坡
去世后,一个老和尚说出苏东坡的一个故事。他说,他年轻时在寿星院当和尚,常
看见苏东坡在夏天一人赤足走上山去。他向和尚借一个躺椅,搬到附近竹林下选好
的处所。他全无做官的架子,脱下袍子和小褂,在下午的时光,赤背在躺椅上睡觉。
小和尚不敢走近,由远处偷看这位一代大儒,他竟而看到别人无法看到的情形。他
看见,也许他以为他看见,这位大诗人背上有七颗黑痣,排状恰似北斗七星一样。
老和尚又说,那就足以证明苏东坡是天上星象下界,在人间暂时作客而已。
苏东坡在离开杭州之后,曾写了一首诗给晁端彦,概括叙述他出外游历的习惯,
那时晁端彦即将出使杭州,苏东坡写诗告诉他当注意的事。诗如下:
西湖天下泉,游者无愚贤。
深浅随所得,谁能识其全。
嗟我本狂直,早为世所捐。
独专山水乐,付与宁非天。
三百六十寺,幽寻送穷年。
所至得其妙,心知口难传。
至今清夜梦,耳目余芳鲜。
君持使者节,风采烁云烟。
清流与碧峨,安背为君妍。
胡不屏骑从,暂借僧榻眠。
读我壁问诗,清凉洗烦煎。
策杖无道路,直造意所便。
应逢古渔父,苇问自寅缘。
问道若有得,买鱼勿论钱。
由文学掌故上看来,苏东坡在杭州颇与宗教及女人有关,也可以说与和尚和妓
女有关,而和尚与妓女关系之深则远超于吾人想象之上。在苏东坡的看法上,感官
的生活与精神的生活,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在人生的诗歌与哲学的看法上,是并
行而不悻的。因为他爱诗歌,他对人生热爱之强使他不能苦修做和尚;又由于他爱
哲学,他的智慧之高,使他不会沉溺而不能自拔。他之不能忘情于女人、诗歌、猪
肉、酒,正如他之不能忘情于绿水青山,同时,他的慧根之深,使他不会染上浅薄
尖刻、纨绔子弟的习气。
这个年轻耽于玩乐的诗人之态度,若予以最好说明,那就要看他怎么样使一个
道行高洁的老僧和一个名妓见面的故事了。大通禅师是一个持法甚严,道行甚高的
老僧,据说谁要到他的修道处所去见他,必须先依法斋戒。女人当然不能进他的禅
堂。有一天,苏东坡和一群人去逛庙,其中有一个妓女。因为知道那位高僧的习惯,
大家就停在外面。苏东坡与此老僧相交甚厚,在心中一种淘气的冲动之下,他想把
那个妓女带进去破坏老和尚的清规。等他带着那个妓女进去向老方丈敬拜之时,老
方丈一见此年轻人如此荒唐,显然是心中不悦。苏东坡说,倘若老方丈肯把诵经时
用来打木鱼的木缒借给妓女一用,他就立刻写一首诗向老方丈谢罪。结果苏东坡作
了下面的小调给那个妓女唱:
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缒,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皱眉,却愁弥勒下生退,不见阿婆三五少年时。这正是戏
台上小丑的独白,甚至持法甚严的大通禅师也大笑起来。苏东坡和那个妓女走出禅
房向别人夸口,说他俩学了“密宗佛课”。
把女人与和尚分开是不可能的,至少在中国文学上是如此。和尚的故事,往往
是女人的故事,而女人的故事也往往是和尚的故事。在东方西方是一样,在一般世
俗人的心里,对那些独身主义者总是暗怀恶感,因为他们向天下宣称他们没有男女
之欢的生活,不同于一般人。而对独身主义者暗怀的恶感,就增强了薄伽丘《十日
谈》小说的流行。再者,和尚与女人之间的艳闻,比商人与女人之间的艳闻可就使
人觉得精彩多了。
苏东坡做杭州通判时,有一次,他曾判决一件与和尚有关的案子。灵隐寺有一
个和尚,名叫了然。他常到勾栏院寻花问柳,迷上了一个妓女,名叫秀奴。最后钱
财花尽,弄得衣衫褴楼,秀奴便不再见他。一夜,他喝得醉醒醒之下,又去找秀奴。
吃了闭门羹,他闯了进去,把秀奴打了一顿之后,竟把她杀死。这个和尚乃因谋杀
罪而受审。在检查他时,官员见他的一支胳膊上刺有一副对联:“但愿同生极乐国,
免如今世苦相思。”全案调查完竣,证据呈给苏东坡。苏东坡不禁把判决辞写成下
面这个小调儿:
这个秃奴,修行忒煞,云山顶空持戒。只因迷恋玉楼人,钨衣百结浑无奈。
毒手伤。心,花容粉碎,色空空色今安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和尚押赴刑场斩首示众。像以上的这两首小调儿,因为是用当日的口头话写的,大
家自然口口相传,对这位天才怪诗人的闲谈趣语又加多了。
在那些名人轶事中,有一本是关于苏东坡和他那喜爱寻欢取乐的朋友佛印的故
事。那时节,苏东坡对佛学还没有认真研究,在他四十岁以后,在黄州时,他才精
研佛学。黄州的几个和尚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后来他在靖江、金陵、庐山,又交了
些和尚朋友。那些人中,至少有两个——惠勤和参寥,是诗人学者,颇为人所尊敬。
由那些随笔轶闻上看,佛印并不算重要。但是佛印是以风流潇洒出名的,而且在一
般通俗说部里,佛印比参寥更常为人提到是苏东坡的朋友。
佛印根本并不打算出家为僧,并且他出身富有之家。根据一个荒唐故事,他的
生身之母也就是李定的母亲。显然他母亲是个放荡不羁的女人,曾出嫁三次,和三
个丈夫各生过一个儿子,在当年是不可多见的。在皇帝对佛教徒赐予接见,以示对
佛教抱有好感时,苏东坡就把此人推荐上去。佛印在皇帝驾前力陈对佛教的虔诚信
仰。皇帝一看,此人颀长英俊,面容不俗,说他若肯出家为僧,慨允赐他一个度碟。
佛印当时进退两难,只好答应出家。他在黄州时,常在一队仆从侍奉之下,乘骡出
游,与出家苦修的生活相去十万八千里了。
佛印富有机智捷才。在他和苏东坡有点儿哲理味道的故事中,有一个是这样的,
苏东坡一天和佛印去游一座寺院,进了前殿,他俩看见两个面貌狰狞可怕的巨大金
刚像——一般认为能伏怪降魔,放在门口当然是把守大门的。
苏东坡问:“这两尊佛,哪一个重要?”
佛印回答:“当然是拳头大的那个。”
到了内殿,他俩看见观音像,手持一串念珠。
苏东坡问:“观音自己是佛,还数手里那些念珠何用?”
佛印回答:“嗅,她也是像普通人一样祷告求佛呀。”
苏东坡又问:“她向谁祷告?”
“向她自己祷告。”
东坡又问:“这是何故?她是观音菩萨,为什么向自己祷告?”
佛印说:“你知道,求人难,求人不如求己呀!”
他俩又看见佛桌上有一本祷告用的佛经。苏东坡看见有一条祷告文句:
咒咀诸毒药,愿借观音力,
存心害人者,自己遭毒毙。
苏东坡说:“这荒唐!佛心慈悲,怎肯移害某甲之心去害某乙,若真如此,佛
便不慈悲了。”
他请准改正此一祷告文句,提笔删改如下:
咒咀诸毒药,愿借观音力。
害人与对方,两家都无事。
在苏东坡与佛印富有讥讽妙语的对话中,大都是双关语,难以译成另一国文字,
不过下面有一条:
“鸟”这个字有一个意思,在中国俚语中颇为不雅。苏东坡想用此一字开佛印
的玩笑。苏东坡说:“古代诗人常将‘僧’与‘鸟’在诗中相对。举例说吧:‘时
闻啄木鸟,疑是叩门僧。’还有:‘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我佩服古人以
‘僧’对‘鸟’的聪明。”
佛印说:“这就是我为何以‘僧’的身份与汝相对而坐的理由了。”
这些轶事中总是说这位和尚斗智胜过了苏东坡这位诗人。我疑心这些故事都是
佛印自己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