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趁大隋以倾国之力伐辽之时起兵造反,完全是李密的主意。虽然杨玄感举兵的时候李密并不在黎阳,并且在对方起事后,装做为了成全朋友之义才不得不前来帮忙。但为了这一刻,给家族的荣耀再添上浓重的一笔,他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这些年,大隋朝三山五岳的豪杰,天南地北的帮派,很少没得到过他的恩惠。凭着自己的过人才华,还有在官场和民间的杰出口碑,李密认为辅佐明主取得天下应该是传檄而定的事情。可惜杨玄感这个人不肯完全遵从自己的意见,可惜韦幅祠等人处处对自己擎肘。更可惜元务本这个人无能,居然被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带着数千兵马杀了个全军覆没。
通过斥候和细作的打探,李密已经掌握了此时守卫在黎阳城中隋将的底细。不是值得他认真应对的大隋府兵老将,而是两个误打误撞夺下黎阳的莽撞之徒。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李密比较熟,是大隋驸马督尉宇文士及。在李密的印象里,此人除了长相比较俊秀之外没什么其他长处。另一个干脆连姓名都未曾被他听说过,居然也敢领着些许兵马,与他麾下的七万大军对峙。
虽然昨天奇袭东城失败后,征东将军韩世萼和折冲督尉吴黑闼都对敌将的武艺赞口不绝,但李密不认为那是真话。打了败仗的家伙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哪个不将敌手的本事夸到天上去!此人既不是将门之后,又不是名师之徒,凭什么会拥有那么强的本领?
“李军师,李军师?”有低声的呼唤传来,将李密从沉思中唤醒。他转过头去,看到一张苍老而愁苦的面孔。因为过于操劳,此人已经瘦得没了几两肉,干巴巴的骨架子顶着一袭青灰色长袍,仿佛风一吹就可以被吹倒。
“杨长史,什么事情?”李密皱了皱眉头,问道。喊他的人姓杨,据说曾经追随杨玄感的父亲,已故的楚国公杨素平定过南陈,经历战阵无数。但李密从对方身上看不出一点老谋深算的气质。相反,这个人见识短浅的很,总是和他唱反调。当初杨玄感起兵,李密提出上、中、下三策,其中最有把握实现的,北进千里,奔袭涿郡,将百万大军饿死于长城之外的上策,便是被此人带头否决的。
“李军师,你看城头,敌将在城头上堆了很多沙包,将城墙完全分成了数段。鱼梁道铺上去,恐怕也难扩大战果啊!”杨老夫子喘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本不想提醒李密,但又不忍心看着七万大军折翼坚城之下,考虑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劝告。
“无妨,我已经命令吴将军麾下的每伙名重甲步卒携带一根长索。只要冲上城头,就可以用长索拴住城垛坠到城内,夺取城门,放大军进入!”李密摇了摇羽扇,微笑着说出用兵的玄机。
“可敌军在城内也会藏有重兵!”杨夫子向远处的敌楼看了看,继续提醒。黎阳城头飘荡的将旗上有个斗大的“李”字,据斥候回报,守城的将领姓李,名旭,字仲坚。杨夫子有七成把握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弟子。但他不敢说出来,这个话题太残忍。直觉和对自己弟子的了解告诉他,如果守城的真的是仲坚,李密未必能顺利拿下黎阳。
而黎阳是不得不取的。聚集在洛阳城外的三十万大军眼巴巴地等着这里的粮草。此外,收复黎阳后,就能让远道而来的大隋官兵失去补给。东主那边再调遣兵马卡死黄河南岸的几个渡口,在前路被堵,后方不靖的情况下,宇文述一时就难以威胁到大军的后背。
这支偏师不需要把宇文述拖在黄河北岸太长时间,大伙收复黎阳后,只需要坚守半个月,就可收到成效。退一步讲,只要少东主在黎阳再度陷落之前拿下洛阳,三十万大军就会重新得到补给,并且能以百官家眷为人质,威逼当今圣上和谈。
“不妨,鱼梁道只是攻城手段之一,我还命人连夜赶制了一百多架云梯,两架攻城车。”李密用羽扇指了指隐藏在背后树林里的大军,笑着解释。“待鱼梁大道与城头接上,各路兵马就同时出动。敌军数量远逊于我,定然首尾不能相顾!”
“况且只要爬上城头,站稳脚跟,我就可以源源不断派人上去,将城头上那些障碍拆除。据我所知,城中远道赶来的大隋官军不过四千多人,剩下的全部是元郡守麾下残兵。他以四千疲敝之师统帅两万狐疑之众,士气必然不会太高。只要我们开局顺利,敌兵定然军心大乱,用不了太久就会崩溃!”
“愿如军师吉言!”杨夫子拱拱手,退到了一旁。没有必要再提建议了,无论自己提醒什么,李密嘴中都有相应对策。至于这些对策管不管用,要打起来才知道。现在两军还未发生接触,结果很难预料。
“听说夫子曾经在易县隐居?”杨夫子不继续叨扰了,李密却突然对他的个人经历来了兴趣。
“蒙军师垂询,上谷郡治所就在易县,小老儿曾经在郡学讨生活!”杨夫子想了想,客气地回答。
鱼梁道越来越高了,守军的反击也越来越激烈。不断有扛着沙包的弟兄被流矢射中,惨叫着从鱼梁道上滚下来,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整条通道。军师李密却对此视而不见,仿佛杨夫子的个人经历,要比几百名士卒的性命重要万倍。
“对面的敌军主将也是上谷人,不知道与夫子可曾有瓜葛?”李密用羽扇遥遥地点了点黎阳城敌楼,笑着追问。
“怎么可能,我教导的学子,年龄最大不过十八、九岁,父辈官职最高不过户槽、县尉。名声不显,怎可能拜将封侯?”杨夫子手捋虎须,笑呵呵地回答。
“倒也是,朝廷什么时候重用过寒门子弟!”深知大隋官场规则的李密点点头,说道。他不再把城头上的将领和杨老夫子胡乱联系,那个姓李的据说是李渊的族侄,正经的世家子弟,都是请了先生到家中的,谁又会跑到县学和那些下等之家的儿朗厮混!
“朝廷开了个好头,只是有些晚了!”杨夫子抬起头,目光跃过本军将士,遥遥地落在黎阳城上。城头,两杆红色大纛呼啦拉地舒卷,就像两团跳跃的火焰。
“大隋、雄武”其中一杆大旗两侧书着四个大字。
“李”另一杆大旗上,主将的姓氏被映衬得浓墨重彩。
“他是我的弟子,我的衣钵传人!”杨老夫子望着雄武营将旗,默默地想。不知不觉中,老泪已涌了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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