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这才发现,他肩后有一点血渍。华华凤已失声道:“你受了伤。”
这人挣扎着,又站起来,又倒下,这次倒下去后,就晕了过去。
他果然受了伤。
伤在肩后,伤口只有针孔般大,但整个肩头都已乌黑青肿,显然是被人用一种很轻巧、却很歹毒的暗器,从他背后暗算了他。
华华凤皱眉道:“这暗器有毒。”
段玉叹道:“不但有毒,而且毒得厉害。”
华华凤道:“还有没有救?”
段玉笑了笑,道:“我杀人虽然不在行,救人却是专家。”
他微笑着卷起了衣袖,又道:“你只要给我一壶烫热了的好酒,我保证还你个活人。”
华华凤用眼角瞅着他,目光中带着狐疑之色,喃喃道:“这人莫非是想骗我的酒喝?”
段玉并不是在骗酒喝,也没有吹牛,看来他倒真有点本事。
他先将酒含在嘴里,一口喷在这人的伤上,再从怀里拿出了那柄晶莹翠绿的碧玉刀,挖出了伤口附近的烂肉。
等到伤口中流出的血由乌黑变为鲜红,他就用热酒调了些药粉敷上去,长长吐出口气,笑道:“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不是吹牛的了。”
华华凤嫣然一笑,道:“想不到你果然有两下子。”
段玉道:“何止两下子,简直有好几下子。”
华华凤道:“你真的什么病都会治?”
段玉道:“只有一种病我治不了。”
华华凤道:“什么病?”
段玉道:“饿病。”他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知道你这里有什么药能治好我这饿病?”
华华凤笑道:“你想吃什么?”
段玉道:“你这里有什么?”
华华凤道:“这里本是栋空房子。”
段玉道:“连个人都没有?”
华华凤道:“没有。”
段玉道:“你自己会做饭?”
华华凤嫣然道:“也不会,可是我会买。”
这次她也没有吹牛,她果然会买。
段玉刚将病人扶到屋里去躺下,等了还没多久,她就大包小包的买了一篮子回来。
她解开第一包,是虾。
段玉的眼睛已亮了,笑道:“这一定是太和楼的油爆虾。”
第二包是炸排骨。
段玉道:“这大概是奎元馆的排骨面浇头。”
第三包是包子。
段玉道:“这是不是又一村的菜肉包?”
第四包是肉,每块至少有三寸厚。
段玉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笑道:“这想必就是清和坊王润兴的盐件儿了。”
第五包是鱼圆。
段玉道:“这是得月楼的肋鲞蒸鱼圆儿。”
第六包是熟藕。
段玉道:“这是酥藕。”
华华凤笑了,道:“想不到吃你也是专家。”
段玉道:“我就算没吃过猪肉,至少还看见过猪走路。”
其实这些东西他连见都没见过,只不过听说过而已。
西湖的盐件儿和酥藕,本就是天下闻名的。
最后一包是太平坊巷子里的炸八块,再配上杏花村的陈年竹叶青,除了在西湖,你大概只有在做梦时才能吃到这些东西。
事实上,奎元馆、清和坊、得月楼,这些地方本也是老饕们在梦中常到白勺。
段玉正择肥而噬,拈了块盐件儿放进嘴里,华华凤忽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张桑皮纸,脸上带着种神秘的笑意,道:“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桑皮纸上画着一个人,一个眉清目秀、面带笑容的年轻人。
人像下还有一行大字:“悬赏纹银五千两。”
段玉认得的人也许不太多,但这人他总是认得的。
因为这人就是他自己。
他看着纸上的画像,摸着自己的脸,苦笑着喃喃道:“画得不太像,这画中的人比我漂亮。”
华华凤嫣笑道:“你大概连自己都没想到,你这人还值五千两银子。”
段玉叹了口气,道:“是谁花五千两银子来找我呢?”
华华凤道:“你真想不到?”
段玉道:“莫非是铁水?”
华华凤道:“对了。”
段玉苦笑道:“我跟这人又无冤,又无仇,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过不去。”
华华凤道:“看来他的确是不肯放过你,这样的赏格,他至少已发出好几千件。这地方每间酒楼饭馆里,都至少贴着好几张。”她笑了笑,接着道:“现在杭州城里,还不认得阁下这副尊容的人,只怕已不太多了。”
段玉道:“五千两银子也不算太少。”
华华凤道:“当然不算少。为了五千两银子,有些人连祖宗牌位都肯出卖的。”
段玉道:“所以现在我已没法子想了。”
华华凤道:“现在你简直已寸步难行。就算没有这五千两银子,杀人的凶手也是人人都痛恨的,你只要出去走一步,立刻就会有人去铁水那里通风报讯。”
段玉苦笑着,喃喃道:“杀人凶手……连我自己也想不通我怎么会忽然变成个杀人凶手!
难道这也算是运气?”
华华凤道:“你真想不通?”
段玉倒了杯酒,一口气喝下去。
’
华华凤道:“你再想想,最好从头想起。”
段玉又倒了杯酒喝下去,道:“那天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刚到这里来。”
华华凤道:“然后呢。”
段玉道:“然后我就刚巧看到了那件事,花夜来也恰巧在那天出现了。”
华华凤接道:“然后你就跟着她到了她的香闺。”
段玉道:“我出来的时候,就刚巧遇见了那好管闲事的乔老三。”
华华风道:“他就要你到凤林寺去找个姓顾的道土。”
段玉道:“我本来也未必找得到的,但刚巧又遇见了你。”
华华凤道:“我刚巧知道凤林寺在哪里。”
段玉道:“凤林寺那里刚巧真有个顾道人,我不但见着了他,还认得了两个新朋友,赢了成万两的银子,正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华华凤道:“他们刚巧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就叫你去找花夜来。”
段玉长叹道:“所以我就忽然变成了个杀人的凶手,死人身上的那柄刀,竟刚巧是我的。”
华华凤道:“你想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段玉苦笑道:“我想来也是决不会有的,但却偏偏被我遇见了。”
华华凤也叹了一口气,道:“这简直就像是走到路上时,平空会掉下个大元宝来,掉在你的头上。”
段玉道:“我现在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被装进口箱子里,而且是口密不透风的箱子。”
华华凤道:“是谁把你装进去的呢?是花夜来?还是铁水?”
段玉道:“我想不出。”
华华凤道:“你难道从未想过,也许这只不过是你自己将自己装进去的?”
段玉道:“决不是我自己,一定有个人,这人也不知为了什么?有心要害我。我还没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挖好了个陷阱等着我跳下去。”他喝下了第四杯酒,一字字接着道:
“可是你只管放心,我迟早总会将这人找出来的。”
华华凤轻轻叹息着,道:“我只怕你还没有找出他来时,就已经被埋在湖底的烂泥里。”
她替自己倒了杯酒,又倒了杯给段玉。
段玉却连酒都已有点喝不下去了,现在这酒也好像是苦的。
他竟没有发现有个人已悄悄地走了过来,正在看着桌上的那张桑皮纸。
这人的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却有双很锐利的眼睛。
一个人若已被装进了箱子,若没有特别好的运气,就很难再活着出来了。
你有没有被人装进过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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