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人说想送中堂一份礼,问我有什么合适的东西?我问他打算送多重的礼?他说两万银子。我就让他买花瓶。他还托我代送,花瓶送来了,银子也交到帐房里了。”
“有什么话托你转达的没有?”
“没有。我倒也问过他,他说只不过佩服中堂为国贤劳,本想上门来求见请安,又怕中堂最近因为大丧太忙,不敢冒昧。”
宝鋆的顾虑消释了。这两万银子可以安心笑纳,倘或附带有一句什么请托的话,反倒不便帮忙,两万银子如果舍不得退回,良心上就不免要自责。
遣走朱铁口以后,宝鋆仍在考虑胡雪岩送的这笔重礼,不帮他的忙,良心上仍不免要自责,要帮他的忙呢,又觉得自己一向主张“西饷可缓,洋款不急”,忽然很热心地赞成左宗棠借这笔洋债,出尔反尔,启人疑窦。如何得以筹划出一个两全之道,成了他这天念兹在兹的一桩心事。
第二天一早上朝,在轿子里忽然想起宝森告诉他的,丁宝祯当年的故事。
丁宝祯以清廉知名,但身为总督,开府西南,朝延的体制不能不顾,家乡贵州的亲友,翻山越岭,千辛万苦来投靠,没有那么多闲差使可应酬,招待食罕,致送回乡盘缠的情谊不能不尽,这些都在他每个月一万两左右的“养廉银子”中支付,尽管量人为出,总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照一般督抚的惯例,方便得很,写张纸条,向藩库提银若干,困窘即时可解,至于亏空如何弥补,不必费心,有藩司,有榷税的候补道,甚至首府、首县为他想办法。但那一来,就谈不到整饬吏治了。
于是,堂堂“制台大人”也不免要向当铺求援了。可是,他又有什么东西能当到上千上万银子?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当身分、当面子的办法,取一只皮箱,随便找些旧衣服塞满上锁,再取两张封条,盖上“四川总督部堂”的大印,标明日期,在皮箱上十字交叉,满浆实贴。然后派戈什哈抬到当铺里去当。
朝奉吓一跳,从来没有听说总督也会当当的,便很客气地请问:“要当多少银子?”
“五千银子。”
朝奉又吓一跳,五千银子不是小数目,要问一问:“是什么贵重东西,能不能看一看?”
“不能看。大人亲手贴的封条,谁敢揭开来?”
“那么……”
“你不必多管。”戈什哈抢着说道:“你只凭封条好了。将来赎当的时候,只看封条完整,就是原封不动。你明白了没有?”
朝奉自然明白了,如数照当。丁宝祯倒是好主顾,下个月藩库将养廉银子送到,立刻赎当。从此了宝祯当当,成了规矩,只凭封条不问其他。
室鋆心想,左宗棠借洋债,如果照丁宝祯的办法,岂不省事?而且目前也正是一个机会。于是默默盘算了一阵,到得军机处,立刻派苏拉到“南屋”
去请了徐用仪来,邀到僻处,悄悄相语。
“左帅借洋款的事,接头好了没有?”
“接头好了。这一回的条件,确是比以前来得好。这也是胡雪岩力盖前愆的缘故。”徐用仪又说:“本来早就想出奏了,为有东太后的大事,不能不暂缓一缓。”
“也不必再缓。请你转告左相,要朝廷批准他借,必得交户部议奏,也就要算老帐了。”宝鋆突然问道:“丁稚璜当当的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徐用仪不知他忽有此问的用意,赔笑答道:“那是个有名的笑话,知道的人很多。”
“不是笑话。”宝鋆正色说道:“如果我是朝奉,看几件破烂衣服,让他当五千银子,怎么对得起东家?外头也一走有闲话,不知道我得了人家多少好处。他只有硬吃一注,不让我掀他的底牌,我拿他没办法。左相借债也是如此,生米煮成熟饭,朝廷看他的老面子,不跟他计较。你属于我的意思不?”
徐用仪怎能不懂?可是他也很圆滑,不作正面回答,只说:“中堂的美意,我相信左大人一定能够领会。”
“好。不过,”宝鋆沉着脸说:“丁稚磺当当,几乎月月如此,左相借洋债,可就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请你千万说清楚。”
“是。”
答应归答应,说不说又另是一回事。徐用仪退值以后,先去访胡雪岩,将宝鋆的话,告诉了他,商量最后的那句话,要不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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