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是为王有龄身后打算,自不外名利两名。王有龄的宦囊虽不太丰,却决不能说是一清如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许多收入象征粮的“羡余”,漕粮折实,碎银子熔铸为五十两银子一个的“官宝”,照倒要加收的“火耗”,在雍正年间就已“化暗为明”,明定为地方官的“养廉银”。
此外“三节两寿”——过年、端午、中秋三节和本人及太太的两个生日,属员必有馈敬,而且数目亦大致有走规,这都是朝廷所许的收入。
王有龄的积蓄,当然是交给胡雪岩营运,他现在要跟古应春商议的,就因为经手的款子,要有个交代。“他们说王雪公有钱在我手里,这是当然的,我跟死者的交情,当然也不会‘起黑心’。不过,”说到这里,他有点烦躁,“这样子的局面,放出去的款子,摆下去的本钱,一时哪里去回笼?真叫我不好交代。”
这确是极为难的事。古应春的想法比胡雪岩还要深,王有龄已经自尽,遗属不少,眼前居家度日,将来男婚女嫁,不但在在要钱,而且有了钱也不能坐吃山空。所以,他说:“你还不能只顾眼前的交代,要替王家筹个久长之计才好。”
“这倒没有什么好筹划的,反正只要胡雪岩一家有饭吃,决不会让王家吃粥,我愁的是眼前!”胡雪岩说:“王雪公跟我的交情,可以说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他在天之灵,一定会谅解我的处境。不过王太太或者不晓得我的心,他家的亲友更加隔膜,只知道有钱在我这里,不知道这笔钱一时收不回
来。现在外头既有这样的闲话,我如果不能拿白花花的现银子捧出来,人家只当我欺侮孤儿寡妇。这个名声,你想想,我怎么吃得消?“
古应春觉得这个看法不错,他也是熟透人情世故的人,心里又有进一步的想法:如果胡雪岩将王有龄名下的款子,如数交付,王家自然信任他,继续托他营运,手里仍可活动。否则,王家反倒有些不大放心,会要求收回。
既然如此,就乐得做得漂亮些。
麻烦的是,杭州一陷,上海的生意又一时不能抽本,无法做得“漂亮”。
那就要靠大家帮忙了。
“小爷叔,”他问:“王雪公有多少款子在你手里?”
“王太太手里有帐的,大概有十万,另外还有两万在云南,不知道王太太知道不知道。”
“那就奇怪了,怎么在云南会有两万银子?”
“是这样子的,”胡雪岩说,“咸丰六年冬天,何根云交卸浙江巡抚,王雪公在浙江的官,也没有什么做头了,事无安排,调补云南粮道,我替他先汇了两万银子到云南,后来何根云调升两江,王雪公自然跟到江苏,云南的两万银子始终未动,存在昆明钱庄里生息。王雪公始终不忘云南,生前跟我说过,有机会很想做一任云南巡抚,能做到云贵总督,当然更好,这两万银子在云南迟早有用处,不必去动它。现在,当然再也用不着了!”说到这里,胡雪岩又生感触,泫然欲涕。
等他试一试眼睛,醒一醒鼻子。情绪略略平伏,古应春便接着话题问:“款子放在钱庄里,总有折子,折子在谁手里?”
“麻烦就在这里。折子是有一个,我交了给王雪公,大概是他弄丢了,也记不起这回事,反来问我。这原是无所谓的事,跟他们再讣一个就是。后来事多,一直搁着未办,如今人已过世,倒麻烦了,只怕对方不肯承认。”
“你是原经手,”古应春说,“似乎跟王雪公在世还是故世,不生关系。
不过,钱庄的规矩,我也不大懂,不知道麻烦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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