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批发生意的大商号,备有客房客铺,无足为奇,但从不招待堂客,有些商家的客房,甚至忌讳堂客,因为据说月事中的妇女会冲犯所供的财神。
杨坊的这家招牌也叫“大记”,专营海鲜杂货批发的商号,虽然比较开通,不忌妇女出入,但单间的客房不多,所以阿巧姐是由萧家骥代为安排,借住在大记的一个伙计家中,与此人的新婚妻子同榻睡了一夜。
“今天不行了,是轮到那伙计回家睡的日子,十天才有这么一天,阿巧姐说,‘人家喷喷香、簇簇新的新娘子,怎好耽误他们夫妻的恩爱?’那伙计倒很会做人,一再说不要紧,是阿巧姐自己不肯。”
“那么今天睡在哪里呢?”
“喏,”萧家骥指着置在一旁的一扇门板,两张条凳说:“我已经预备好了,替她搭‘起倒铺’。不过……”,他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神情诡秘,令人起疑,胡雪岩当然要追问:“不过什么?”
“我看这张床蛮大,不如让阿巧姐就睡在胡先生脚后头。”萧家骥又说,“她要在这里搭铺,就为了服待方便,睡得一床上,不更加方便了吗?”
不知他是正经话,还是戏谑?也不知阿巧姐本人的意思究竟如何?胡雪岩只有微笑不答。
到最后,萧家骥还是替阿巧姐搭了“起倒铺”,被褥衾枕自然是她自己铺设。等侍候病人服了药,关好房门,胡雪岩开口了。
“你的褥子太薄,又没有帐子,不如睡到我里床来!”他拍拍身边。
正在卸妆的阿巧姐没有说话,抱衾相就,不过为了行动方便,睡的是外床。宁波人讲究床铺,那张黄杨木雕花的床极大,两个人睡还绰绰有余。里床搁板上置一盏洋灯,捻得小小的一点光,照着她那件葱绿缎子的紧身小夹袄,看在胡雪岩眼里,又起了相逢在梦中的感觉。
“阿巧!你该讲讲你的事了吧?”
“说来话长。”阿巧很温柔地说:“你这半夜也累了,刚吃过药,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谈。”
“我现在精神很好。”
“精神好自然好。你听,”阿巧姐说,“鸡都在叫了。后半夜这一觉最要紧,睡吧!好在我人都来了,你还有什么好急的?”
这句话的意思根深,足够胡雪岩想好半天。到底病势初转,精神不够,很快地便觉得困倦,一觉睡到天亮。
他醒她也醒了,急急要起床料理,胡雪岩却愿她多睡一会,拖住她说:“天太冷,不要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阿巧姐说,“但愿你早早复原,回到上海再说。”
“我昨天晚上想过了,只要这一次能平平安安过去,我再也不做官了,安安分分做生意,能够跟几个好朋友常在一起叙叔,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只晓得朋友!”阿巧姐是微带怨态的神情,“就不替自己打算打算。”
替他自己打算,当然也就要包括她在内。言外之意,相当微妙,胡雪岩很沉着地不作表示,只是问说:“你是怎么从何家出来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当然要告诉你的。不过你处处为朋友,听了只怕心里会难过。”
她的意思是将何桂清当做胡雪岩的朋友,这个朋友现在惨不可言。只为在常州一念之差,落得个“革职拿问”的处分,迁延两年,多靠薛焕替他支吾敷衍,然而“逃犯”的况味也受够了。
[记住网址 龙腾小说 Ltxsfb.com]